第五章
帝都的秋意渐浓,满城银杏叶铺成金黄的地毯。
楚唤云歪在天督府的屋檐上,百无聊赖地往下丢着银杏果,看着它们“啪嗒啪嗒”砸在青石板上。
江让蹲在树下,仰着脖子喊:“主子!您再砸下去,季大人又要说您糟蹋院子了!”
“怕什么?”楚唤云笑嘻嘻地又丢了一颗,“他今日进宫述职,没空管我。”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楚唤云猛地回头,季寻之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屋顶的另一端,官袍肃整,眉眼冷峻,手里还捏着一颗他刚刚丢下去的银杏果。
“季大人!”楚唤云立刻站起身,结果脚下一滑,瓦片“哗啦”一声松动。
季寻之身形一闪,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将他拽稳。
“楚唤云。”季寻之的声音凉凉的,“你能不能有一天不惹事?”
楚唤云顺势往他肩头一靠,笑得没心没肺:“不能。”
季寻之:“……”
江让在树下捂脸,假装没看见自家主子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秋祭大典前夜,陆昭在御书房召见楚唤云和季寻之。
少年天子指尖轻叩桌案,神色凝重:“太傅,季师,明日大典,朕总觉得不安。”
楚唤云挑眉:“陛下是担心宇文昭的余党?”
陆昭展开一张密信,“刚收到的消息,北狄残部有异动,似乎有人暗中联络了他们。”
季寻之眸光一冷:“宇文昭虽死,但他的势力还未彻底肃清。”
“所以明日大典,朕需要你们格外警惕。”陆昭看向楚唤云,“尤其是太傅,别再像上次一样,为了追人直接跳崖。”
楚唤云干笑两声:“陛下放心,臣这次一定……稳重。”
季寻之在旁边冷笑一声。
秋祭当日,天朗气清。
楚唤云一身玄色官服,腰间配刀,站在祭坛下方。他目光扫过四周,确保每一个角落都有黑甲卫把守。程瑜跟在他身后,紧张得手心冒汗。
“师父,我、我待会儿要做什么?”少年小声问。
楚唤云拍了拍他的肩:“站着,别乱跑,有动静就护着陛下。”
程瑜咽了咽口水:“那要是有人行刺……”
“那就砍。”楚唤云笑眯眯的,“砍不过就喊我。”
季寻之在不远处听见,冷冷扫过来一眼。楚唤云立刻改口:“……砍不过就跑,保命要紧。”
祭典开始,钟鼓齐鸣。陆昭身着冕服,缓步登上高台,焚香祭天。
楚唤云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目光始终警惕地扫视人群。忽然,他余光瞥见祭坛侧后方的一名礼官袖中寒光一闪——
“有刺客!”
他厉喝一声,身形已如离弦之箭冲出!
那礼官见行迹败露,猛地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刃,直扑陆昭!楚唤云长刀出鞘,刀光如雪,瞬间架住对方的攻势。
“叮!”
金属碰撞声刺耳,刺客被震退数步,面具下的眼睛阴沉狠毒。
“宇文家的狗?”楚唤云冷笑,“主子都死了,还蹦跶什么?”
刺客不答,反手又攻上来。与此同时,祭坛周围的人群中突然暴起数名伪装成百姓的死士,场面瞬间大乱!
季寻之厉声下令:“黑甲卫,护驾!”
他自己则拔剑冲向楚唤云的方向,两人一前一后,将刺客逼至角落。
刺客见无路可退,突然狞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枚火雷:“一起死吧!”
楚唤云瞳孔一缩,猛地扑向季寻之:“趴下!”
“轰——!”
爆炸的冲击波掀翻祭坛一侧的帷幕,烟尘四起。楚唤云被气浪掀得翻滚出去,后背重重撞在石柱上。他闷哼一声,眼前发黑,却仍强撑着爬起来:“季寻之!”
烟尘中,季寻之踉跄起身,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但并无大碍。他看向楚唤云,眸光一沉:“你的手。”
楚唤云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右臂被爆炸的碎片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顺着手腕往下滴。
“小伤。”他随意甩了甩血珠,咧嘴一笑,“死不了。”
季寻之咬牙,一把扯下自己的官服下摆,三两下撕成布条,拽过楚唤云的手臂狠狠扎紧。
“嘶——季大人轻点!”
“活该。”季寻之声音冷硬,手上力道却放轻了些。
刺客已被黑甲卫制服,陆昭安然无恙,大典在短暂的混乱后继续。
夜深,楚唤云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右臂的伤口已被太医妥善包扎。季寻之坐在案前,提笔记录今日的刺杀细节。
“季大人……”楚唤云拖长调子,“我受伤了,疼。”
季寻之头也不抬:“嗯。”
“你都不心疼我?”
“自找的。”
楚唤云撇嘴,突然“哎呦”一声,捂着胳膊蜷缩起来。
季寻之笔尖一顿,抬眸看他:“……真疼?”
楚唤云可怜巴巴地点头。
季寻之沉默片刻,放下笔,走到榻前坐下。他伸手轻轻托住楚唤云的手臂,指尖在绷带上抚过:“太医说了,伤口深,这几日别用力。”
楚唤云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忽然轻笑:“季大人,你这样……真好看。”
季寻之耳尖微红,冷着脸松开手:“……不知死活。”
楚唤云趁机一把拽住他的衣襟,将人拉近:“我都受伤了,季大人还不给点安慰?”
季寻之撑在他上方,避免压到他的伤口,声音低哑:“……你想要什么安慰?”
楚唤云仰头吻上去。
季寻之的指尖还停留在楚唤云的绷带上,烛火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暖光。楚唤云忽然收紧了攥着他衣襟的手指,将他拉得更近些。
"季大人,"他声音低哑,带着点笑意,"我伤的是胳膊,不是嘴。"
季寻之垂眸看他,呼吸微滞。
楚唤云总能这样——明明狼狈不堪,却依旧笑得肆意张扬,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像永不熄灭的星。
"……胡闹。"季寻之低声斥道,却没躲开。
楚唤云仰起头,鼻尖几乎蹭到他的下颌:"那季大人罚我啊。"
话音未落,季寻之忽然俯身,吻住了他。这个吻很轻,像一片银杏叶落在唇上,带着秋夜的凉意和若有若无的药香。
窗外风声簌簌,吹得烛火摇曳。季寻之的掌心贴着他的后颈,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他散落的发丝。分开时,两人的呼吸都有些乱。
"……睡吧。"季寻之低声道,嗓音微哑,"我守着你。"
楚唤云轻笑,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勾住他的手指:"那季大人可要一辈子守着我。"
季寻之没答,只是将他的手握紧了些。烛火摇曳,映得两人交叠的身影格外缠绵。
窗外,秋风拂过银杏树,落叶纷飞,如蝶如雨。
秋祭刺杀一事过后,帝都的戒备森严了许多。
楚唤云右臂的伤还未痊愈,就被陆昭召进了宫。少年天子站在御书房的窗前,背对着他,声音低沉:"太傅,朕昨夜收到密报,北狄可汗派了使者秘密入京。"
楚唤云眉头一皱:"使者?来做什么?"
陆昭转过身,指尖捏着一封密信:"和谈。"
"和谈?"楚唤云嗤笑一声,"又和谈?"
"所以朕怀疑有诈。"陆昭将密信递给他,"使者三日后抵达,朕要你亲自去接。"
楚唤云接过密信,扫了一眼:"季寻之知道吗?"
"朕还未告诉他。"陆昭顿了顿,"太傅觉得不妥?"
楚唤云摇头:"不,臣只是觉得……季大人若知道陛下先找臣商量,怕是又要冷着脸了。"
天督府后院,季寻之正在练剑。
秋风卷着落叶扫过庭院,他的剑锋划破空气,带起一阵凌厉的寒光。楚唤云靠在廊柱上看了半晌,才慢悠悠地开口:"季大人,剑法又精进了。"
季寻之收剑,转身看他:"伤好了?"
"差不多了。"楚唤云晃了晃右臂,"就是还有点使不上力。"
季寻之走近,伸手捏了捏他的手腕:"太医说了,至少再养半月。"
楚唤云顺势扣住他的手指:"那季大人得看着我,别让我乱动。"
季寻之冷着脸抽回手:"陛下找你何事?"
楚唤云叹了口气,将北狄使者的事说了。季寻之听完,眉头紧锁:"北狄人突然求和,必有蹊跷。"
"我也这么觉得。"楚唤云点头,"所以陛下让我去接人,顺便探探虚实。"
季寻之沉默片刻:"我和你一起去。"
楚唤云挑眉:"担心我?"
"担心你坏事。"季寻之转身往书房走,"北狄人狡诈,你一个人去,容易中计。"
楚唤云跟上去,笑嘻嘻道:"我就那么没脑子吗?"
季寻之头也不回:"闭嘴。"
季寻之当然知道楚唤云的心思和计谋足够,但他就是嘴硬,明明是担心却打死不认。
三日后,帝都城外北狄使团的马车缓缓驶近,为首的使者身形高大,面容粗犷,一双鹰目锐利如刀。楚唤云和季寻之站在城门前,身后是两队黑甲卫。
"北狄使臣阿史那拓,奉可汗之命,前来拜见大周皇帝。"使者下马,行了一个北狄礼。
楚唤云打量着他,笑道:"使者远道而来,辛苦了。"
阿史那拓目光在楚唤云和季寻之之间扫过,忽然用北狄语对身后的随从说了句什么。随从脸色一变,低头不语。
季寻之眸光一冷:"使者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阿史那拓笑了笑:"久闻大周天督府季大人精通各国语言,果然名不虚传。"
楚唤云眯起眼:"使者刚才说了什么?"
"只是些家常话。"阿史那拓意味深长地看了楚唤云一眼,"楚家儿郎的威名,在我北狄也是如雷贯耳。"
气氛瞬间紧绷。
季寻之不动声色地往前半步,挡在楚唤云身前:"使者请吧,陛下已在宫中设宴等候。"
阿史那拓大笑:"好!那就请两位大人带路!"
入宫的路上,楚唤云压低声音问季寻之:"他刚才到底说了什么?"
季寻之目视前方,声音冰冷:"他说……‘楚唤云比传闻中更像个小白脸’。"
楚唤云:"……"
他磨了磨牙:"待会儿宴席上,我非得让他知道知道,小白脸也能砍人。"
季寻之瞥他一眼:"逗你的,别冲动,先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宫宴上,阿史那拓表现得极为恭敬,不仅献上了北狄的珍宝,还主动提出开放边境贸易的提议。陆昭坐在上首,面带微笑,眼底却始终带着审视。
酒过三巡,阿史那拓忽然举杯:"陛下,我北狄还有一份大礼,想单独献给您。"
陆昭挑眉:"哦?什么礼?"
阿史那拓拍了拍手,殿外走进来一名蒙着面纱的女子。她身姿婀娜,步履轻盈,走到殿中央盈盈一拜。
"这是我北狄的明珠,可汗的掌上明珠——那兰。"阿史那拓笑道,"可汗愿将公主献给陛下,以示两国交好之心。"
殿内瞬间安静。
楚唤云和季寻之对视一眼,同时皱眉。
陆昭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使者有心了,不过朕年纪尚轻,暂不考虑婚娶之事。"
阿史那拓不慌不忙:"陛下误会了,公主并非来和亲的,只是作为使团一员,来大周学习礼仪文化。"
楚唤云冷笑:"学习礼仪文化,需要蒙着面纱?"
阿史那拓看向他,目光意味深长:"楚将军若好奇,不妨亲自看看。"
话音未落,那兰突然抬手摘下面纱——
一张与楚唤云有七分相似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满座哗然!
楚唤云猛地站起身,瞳孔骤缩:"……什么鬼东西?"
季寻之一把按住他的手腕,声音低沉:"冷静。"
那兰微微一笑,声音轻柔:"楚将军,别来无恙。"
楚唤云死死盯着她:"你认识我?"
阿史那兰轻叹:"看来将军真的忘了……十五年前,北狄王庭的雪夜里,是谁救了你一命?"
楚唤云脑中轰然一响——十五年前,他随父亲出征,遭遇刺杀,险些丧命。是一个小女孩给了他水和伤药,才让他撑到援军到来。
难道……就是她?
季寻之感觉到楚唤云的手在微微发抖,握得更紧了些。他冷冷看向阿史那拓:"使者这是什么意思?"
阿史那拓大笑:"没什么意思,只是公主一直惦记着楚将军的安危,如今见将军安好,也就放心了。"
陆昭坐在龙椅上,眸色深沉。这场宴席,忽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楚唤云盯着那兰的脸,脑海中零碎的记忆翻涌而上——北狄的雪夜、刺骨的寒风、染血的刀刃,还有那个递给他水囊的小姑娘。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冷静:"公主认错人了。"
那兰微微一笑:"将军何必否认?当年你离开时,还赠我一枚铜钱,上面刻着将军的名字。"
楚唤云指尖一颤——那枚铜钱他有印象,十五年前确实不知所踪。
季寻之察觉到他的异样,冷声打断:"公主远道而来,想必累了。来人,先送公主去驿馆休息。"
阿史那拓却上前一步:"不急。公主还有话想单独对楚将军说。"
"不行。"季寻之斩钉截铁。
陆昭适时开口:"使者,今日宴席已晚,有事明日再议。"
天子发话,阿史那拓只得作罢。那兰深深看了楚唤云一眼,重新蒙上面纱,随侍从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