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狐狸的拐杖重重杵地:"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你明日早朝。"少年笑得更加“灿烂”,"亲自向陛下认罪。"
厉北离推开值房的门,正撞见冷千秋在换药。月光从窗棂斜射进来,勾勒出对方背上狰狞的伤痕。
"谁?"冷千秋迅速披上衣衫。
"我。"厉北离把药瓶放在桌上,"乔明玉给的伤药。"
两人指尖在药瓶边相触,冷千秋立刻缩回。沉默半晌,冷千秋突然道:"岑子堰去潘府了。"
"我知道。"厉北离盯着地上摇曳的月光,"乔明玉答应我不杀人。"
"你信他?"
"我信自己的刀。"厉北离按了按佩剑,"若他食言,我亲手了结。"
次日,满朝文武鸦雀无声,看着岑子堰颤巍巍跪在御阶下。
"老臣...认罪。"
他重重叩首,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沉闷声响。皇帝面无表情地听完供述,突然看向厉北离:"厉卿觉得该如何处置?"
厉北离出列,铁甲铿锵:"按律,通敌当诛九族。"
"陛下!"张陆让突然咳嗽着站出来,"岑大人年迈昏聩,不如..."
"不如流放南海。"皇帝一锤定音,"即日启程。"
厉北离经过这件事终于肯面对朝堂的波谲云诡,但他却不懂见好就收,他也没有学会揣摩人心,他更没有看透到底谁是敌谁是友。
他太嫩了,他还差的早着呢。
岑党倒台的消息传遍帝都时,六部值房的灯火彻夜未熄。吏部门前车马如龙,各路官员捧着礼匣在寒风中翘首以盼,都想在空缺的十二个要职中分一杯羹。
“礼部侍郎的位置,张大人属意王御史家的公子。“韩追将密报递给厉北离,“但许督主暗中推了礼部原先的刘主事。”
厉北离站在羽林卫瞭望台上,望着宫墙外星星点点的灯笼:“乔明玉呢?”
“昨夜去了张府,带着三箱书卷。”
铁甲下的手指骤然收紧。厉北离想起那夜潘府的交易——乔明玉要他”陪一夜”的条件,正是用岑家密信和救冷千秋的那枚雪蟾丸。
夜晚的宴席上觥筹交错,六部官员们借着酒劲试探着新的权力格局。厉北离坐在主位,一杯接一杯地饮着烈酒,周围恭贺声不断。
“厉将军此次肃清朝堂奸佞,实乃大功一件!”
“岑党一倒,朝堂总算是清明了!”
“厉将军年轻有为啊,还望日后可以多多照拂……”
厉北离扯了扯领口,众人叽叽喳喳虚伪至极听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突然新任兵部侍郎举着酒杯凑过来,“不知对空缺的吏部尚书一职.…”
厉北离没有听男人讲话,仰头饮尽杯中酒,余光却瞥见冷千秋被几位御史围住。那人伤未痊愈,脸色仍有些苍白,却挺直脊背应付着官场周旋。
男人见厉北离没有理他,只好尴尬的讪笑着起身离开。举着酒杯摇摇晃晃凑到冷千秋面前:“冷大人这次立下大功,怎么反倒不一起喝酒?”
“伤未愈,不便饮酒。“冷千秋面无表情地推开酒杯。
“听说冷大人是为了厉大人受得伤?“对方被酒精冲昏了脑袋,“两位关系可真.…”
“咣当!”
厉北离突然踹翻案几向二人走来。男人步履并不稳健,手中酒杯里的酒荡出涟漪。原本缠着冷千秋的“魑魅魍魉”纷纷避让走开。
“王大人这么能说,不如陪本将喝一杯?”
他突然捏住对方下巴硬灌进去。满堂哗然中,冷千秋按住他手腕:“够了。”
两人指尖相触,厉北离醉眼朦胧地望进那双寒潭般的眼睛,忽然觉得酒劲上了头。
厉北离并没有说话,他只是这么静静看着冷千秋,他想看看这个从一开始就注定成为自己棋子的男人。
“将军,少喝些。“冷千秋开口低声提醒,伸手去拦他的酒杯。
厉北离却反手扣住他的手腕,醉眼朦胧毫无笑意的沉默着。
冷千秋并没有挣脱,四目相对间尽是无奈,他此刻很理解厉北离的感受,被众人强推上去,不得不参与朝堂纷争,他厉北离不想,也不会那些政治权斗的手段。冷千秋也清楚,看似现在在厉北离身后帮助他的这群人其实都是在利用他。
厉北离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冷千秋腕骨内侧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刀留下的痕迹。冷千秋呼吸微滞,猛地抽回手,却因力道过大,袖中滑落一块手帕。
厉北离弯腰去捡,醉意让他动作迟缓,额头险些撞上冷千秋的膝盖。他抬头,正对上冷千秋低垂的视线。那双总是冷冽如霜的眼睛,此刻竟暗潮翻涌。
“将军醉了。“冷千秋声音微哑。
“嗯,醉了。“厉北离攥着手帕站起身,摇摇晃晃往外走,“走了…歇息去……”
子时的更鼓刚响,厉北离阴沉着脸出现在西厢房。
乔明玉正在煮茶,闻声头也不回,“将军真守时。”
厉北离推开门并没有往深处走,而且沉默地站在门口,眼底尽是朦胧的寒霜。
“将军今日兴致不高?“乔明玉挨到他身边,手指轻轻将门推上。
厉北离低垂眼眸并没有看少年:“岑家的事,你办得不错。”
少年眼睛一亮:“那将军可要兑现承诺?”
厉北离沉默着缓缓抬眸侧目看着乔明玉,少年从男人身侧走到面前,男人的目光始终盯着少年的眼睛。
“将军今日吃了酒。”少年用食指指尖轻轻在男人的胸膛上画着圈,“眼神比往日更加醉人。”
厉北离依旧选择沉默,他并没有低头,只是低垂眼眸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双眼睛。带着酒气的呼吸落在少年脸上,少年踮起脚尖仰起下巴,凑到男人耳畔低声说:“先陪我下盘棋。”
棋盘早已摆好,黑子白子杀得难分难解。厉北离强压困苦落子,却见乔明玉忽然推枰认输。
“我输了。“他笑着将岑家的虎符抛过来。
白衣少年突然起身走到厉北离身后,唇畔贴近男人的侧颈,带着药香的呼吸拂过厉北离紧绷的下颌:“告诉我,方才宴席上,你看冷千秋的第几眼起了邪念?”
厉北离听到这句话瞬间起身试图掐住他的脖子,少年却灵巧地退到床榻边,“将军,学生希望将军高兴,所以……”
少年欺身上前,锁骨贴近男人的胸膛,鼻尖碰到男人的下巴,轻声道:“今晚,我们只下棋。”
他乔明玉要的从来就不是厉北离的身体,他要他的心,他要他的爱,他要他心甘情愿的俯首称臣来满足少年的内心。
从西厢房出来后,厉北离鬼使神差的来到了冷千秋的住处,他醉醺醺地推开房门,却见冷千秋正在屏风后更衣。月光透过绢纱,清晰勾勒出劲瘦腰线和背上未愈的伤疤。
“出去。“冷千秋一把扯过外袍。
厉北离却踉跄上前,轻轻地抚上那道伤疤,他并没有讲话。
掌心下的肌肤骤然紧绷。冷千秋猛地转身,两人鼻尖几乎相碰。冷千秋明显地感受到厉北离身上散发的挫败气息。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却完全看得出来男人此刻的痛苦。
酒气交织着药香,厉北离看着近在咫尺的薄唇,忽然忘了呼吸。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能是酒精冲昏了头脑,也可能是近几天发生的事情,但他清楚前方的路不会是他想要的。
“发生什么了?”
厉北离没有回答,他难以启齿自己的恐惧和无力,他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眼神中的苦涩藏都藏不住。
“去见乔明玉了?”
厉北离听到这三个字眉头不可自控的皱了一下,呼吸也变得略微急促起来,他缓不过来,他突然握住冷千秋的手腕抬起来,但却仍然没有开口。
“我去给你拿醒酒汤。”冷千秋欲挣脱手腕出去,却被一把拉了回来。但厉北离始终没有说话,只是醉眼迷离的看着冷千秋。
“你醉了。“冷千秋缓缓开口,声音沙哑。
“嗯。“厉北离却凑得更近,“所以…别推开我。”
二人皆沉默片刻,厉北离松开了冷千秋的手,侧身往里走去。他走的踉跄,几乎是摔在了榻上,冷千秋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厉北离从未如此迷茫,如此挫败,他瞧不上此刻的自己。他知道自己并没有政治手腕,他也清楚自己必须入局,所以他需要有乔明玉这把刀,利用也好,请教也罢。那些狂妄的行为再也不能让他有安全感,他清楚,他只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带兵打仗他从不畏惧,但在朝堂翻云覆雨他没有能力,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敢于直视冷千秋眼睛的厉北离了。
男人突然瘫软的倒在了榻上,趁着醉意上头,他渐渐进入梦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