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终于对焦。
最先看见吊瓶架上冒气泡的玻璃瓶,然后是发黄掉皮的天花板……
滴——滴——
不明仪器跟着心跳作响。
她费力地转过头,此时,夕阳正慢悠悠地越过黏土封边的老式窗户,晒黄了印有“青峨疗养”的被单。
……青峨。
各种意义上的大后方,距离宣野怎么也有一天的车程,这还是在公路畅通的情况下……
所以,那个怪物向导怎么样了,小队有没有突围……堡山防线……保住了吗?
宣野作为最前线,年前她们顶着三九严寒,靠着连夜奇袭才撕开这么一点突出部……堡山太重要了,只有守住堡山,战旗才有可能冲进沦陷的故土,插进一百公里外的沪宁城。
而一旦溃退,向后将再也无险可守,还谈什么进军。
想到这,沈明绚一阵心悸,她顾不上头晕,只想立刻抓个人问清楚,还有她的战友都——
……怎、
怎么会??
她竟然……感受不到躯体……
沈明绚咬紧牙关,再次用力挣扎,结果用尽全身力气,只挪动了一根手指头。
……子弹伤到脊柱了吗?
惊恐一瞬间堵上喉咙,她想呼喊,却根本发不出一丝声音。
这场和躯体的拉锯到达顶峰时,门开了,小护士端着药盘,一眼看到年轻军官发红的双眼,她欣喜道:“啊!你可算醒了,有哪里不舒服的?等一下,我这就叫医生过来。”
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
可在哨兵耳中,声音像水膜外不断张开的浮藻。
单调而沉闷。
好像无论响度还是频率,都在某个高点被吞噬。
沈明绚咬了下唇。
刚才太入神,这么一打断才发现周围太过安静,安静中透着诡异——这里是医院,本应该很嘈杂才对,可她并没有听到外面有任何声音。
而随着门打开,就像拔走真空罐的胶皮圈,漏进来走廊一阵叽叽喳喳,小护士的声音由远到近:“席月姐,你快看看咱们睡美人小公主,看上去没憨没傻,太好了!奇迹喔!”
沈明绚:……
又是在说谁?
她一脑门都是汗,接连打击下大脑更是卡了壳。
一个身影正好推门进来,此时夕阳映了大半个老旧病房,染上白大褂一角,她越走越近,温和的脸,细软的发丝都晕在彤彤光焰里,沈明绚悬着一颗摇摇欲坠的心,猛烈颤动。
“你好,沈中尉,”声音无比熟悉,好似从更深的梦中舀到现实,“我是你的主治医师,席月。”
“这里是青峨疗养院,也是青峨防备塔,三天前,安少将安排你转院到这,委托我进行急救。”
沈明绚呆愣地侧过耳朵,眨了下眼。
“之前宣野野战医院进行了两次手术,取出了腹部的弹片,手术很成功。转到青峨,由我们治疗精神图景Ⅵ级撕裂……你可能也发现了,撕裂导致大脑受损,影响了一部分功能。”
“……”
沈明绚迷糊听了一堆,终于听到最想听的,她医学知识浅薄,但也知道六级是什么概念,她一边惊讶精神图景竟然直接碎了,一边急切地盯紧席月的唇。
“……这种情况要多久,能不能恢复,都不能确定。”
眸子黯了下去。
席月知道沈明绚不能说话,所以开门见山,先把病情讲清楚,但她很快察觉到哨兵的不安,决定再缓一下,“目前你还没有脱离危险,身体需要休息,等好一点……我们再谈。”
至于现在。
哨兵的头发长了一点,有几丝遮眼睛,她和意识深处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不一样了,青年人明眸皓齿,一弯就翘起薄薄的卧蚕……这样一副天生会笑的面容,却嵌着锐利又冰冷,属于五年血战的眼神。
对视时,军官呼吸轻促,唯一能控制的手抠紧床单,留下一道白痕。
“青峨一直下雨,今天才停。”席月搬过凳子坐下。
“不看看吗,这里的夕阳一直很漂亮。”
绷成弓的手被握住,沈明绚瞪圆了眼睛,接着手背麻酥酥的,是精神触角在小心拱她,仿佛在帮忙捡七零八落的魂魄。
夕阳西下,暖流由一点晕到全身,僵直好像都已经消弭,一闭眼就像躺在沙滩上,海水沙沙,卷进无边的梦里。
——这是……精神链接。
可……她都没见过这个医生,怎么建立的精神链接?
沈明绚从舒服的走神中猝然惊醒。
身为经验丰富的战士,精神是慎之又慎的私域,可就在刚刚……她竟然欣然接纳了一个陌生人!
她还清晰地感知到这一刻涌起的喜悦、亲切、信赖,甚至……还想亲近。
刚被掐死的小鹿又开始蠢蠢欲动。
不是吧。
骗人的吧……
一见钟情这种不讲道理的东西,就这么落在了她的头上?
!当务之急难道不是自己已经高位截瘫了吗,花痴病吗,清醒一点啊啊啊。
从一开始就被对方牵着走,醒悟过来顿时各种情绪飞涨,简直槽多无口,沈明绚说不出动不了,直吼吼地烧红了脸颊,眼前一阵晕眩。
温柔的手覆上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