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也不都是你这样的姐宝。”
“……”这话题是没法聊了。
“哼,不跟你说了,”极品姐宝瘪嘴,闷闷地翻过身,一会儿又不放心地翻过来,像一张很自觉的烙饼,“天不早了,去帐篷里睡么?”
“再躺会儿吧。”
过了晚十点,大地的热气完全消散。
凉风自南向北,把衣服袖口吹鼓起来。
席月伸手拢住这阵来自湖面的风。
风从指缝溜走,她没有抬头。
她轻声问,像是一声叹息:“沈明绚,你想起多少了。”
细细数来,这还是第一次在精神图景里点破名字,沈明绚的后背微微绷紧。
女人抬眼,琥珀色的眼眸锋芒毕露,带着棋逢对手的愉悦。
“既然你我都清楚这是哪里,不如更直接地谈一谈?”
沈明绚嘶了一声,坐起来吐了吐舌头。
“哈……也不用这么直接吧。”
诚然,她是存了几分试探的心思,但之前把人家揍这么狠,还是要点脸的,而且……这个怪人走了这么远,闯得这么深,一路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蜷在沙发床里都小小的,像随时会被惊扰的小兽。
不是诶,她图什么啊?
图这里丧尸好看,老游戏机好玩,还是图脱骨鸡爪方便面啊!
——刚醒那会儿她就百思不得其解。于是这位刚把精神图景撕碎了回炉重造的意识女王悻悻地收起爪子,难得地迟疑了。
她耸耸肩,“好吧,我现在是有点后悔。”
“一开始恢复记忆,我以为自己是缸中之脑,现实人类早就被丧尸灭绝了,我可能在外星人的哪个研究室里,而你就是他们派来刺探我的间谍。”
“……”
沈明绚的脑洞大到离谱,要不然也不至于出现满城的丧尸,她顿了一下,不好意思说一切的转变是从席月留在小屋子里开始的。
世界上竟然有这种人,安稳的像风暴中的大摆钟,又易碎的像早春落下的一片雪。
以至于在不断膨胀的安全感中,勾起了浓烈的好奇。
……她是谁?
她为什么要来救我?
"……后来,"沈明绚欲盖弥彰地咳了声,“我在想小说里常写的那种……难道我是什么失忆的笨蛋美人,正在植物人状态里?”
后面是什么?那必然是等着老婆一次次循环救她出来啦,后一句太难为情,沈明绚机智地闭了嘴。
这个答案其实很接近,席月审慎认可。
“现在呢?”
“啧,还是这么现实,好吧好吧,我已经摸到答案了,只是这些记忆碎片里没有你,也就是说,你要么是我捏造的自救机制,要么……”
她们并没有生活交集。
所有线索完成了汇总——那么,她亲爱的脑子这么不愿意记起这号人,对方也不愿报上名号,可又偏偏能破开丧尸,走进这么深的死域,请问,这是什么关系?
链接过,爱过,搞不好还是死生不见的前任。
救命,有女同性恨。
无论是哪个,沈明绚都不太好了。
“你先告诉我,”意识投射坦诚纯粹,焦躁又充满欲望,她抬起湿漉漉的眼,“你是真实存在的么?”
“是。”
“我醒来后,还会再见到你?”
“对。”
挺好。
她回以一个大大的笑脸。
不过重创后,沈明绚的精神力已经退回普通人,就算和精神图景重联,也不会再记得迷失近六百天的点点滴滴。
潜意识从此与图景一同退出内视,窗户关上了,它不再可以观测,只会化为大脑最平淡的底布,最无言的观众。
亦或是梦深时分,那一点点的重温。
沈明绚同样明白这一点,她苦笑,“你真是……只一个人记得,太残忍了。”
这像句埋怨,不过也是应该的,席月没有反驳。
可下一瞬,她听见的是:“你一点都不孤独么?”
孤独……吗。
是会的。
哨兵心下了然,翻身握住席月的手,随着精神图景的快速恢复,链接也越来越强,她甚至能感受到向导透过来的一点情绪,是苦的,空的。
在深渊上拉住她的绳索其实早就伤痕累累,摇摇欲坠,都到了该住院休养的地步。
她嗅着同类滴血的伤口,不知为何,对这场单方赴救感到难过。
吃这么多苦又如何呢,对本体而言,这只是醒来就会忘记的一场梦。
而自己呢,也是随着哨兵身份一同落幕的蜕甲。她与本体,她的半身,还将共同经历以后的人生,但她再也不能越过石墙,并肩作战了。
这么想,心头的一点点苦涩化为泪意。
“你已经非常坚强了,沈明绚。”席月愣了愣,伸手抹去她的泪,“我不来,你也撑过了五百多天,也许就像游戏一样,你囤够了物资,存活下来,撑到丧尸被这个世界代谢掉,很快水会变清,这里也会恢复原貌。”
“不会的。”沈明绚声音都在颤抖,“这里只有我一个,米饼死掉后……我恨不能立刻去死,我已经失去姐姐,发小、同学、战友……还有整个德隆……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
如向导所愿,宫殿敞开大门,领主走下宝座甘心俯首,埋在她怀里尽情哭泣。
席月接住眼泪的重量,精神触角层层包裹,疏导它们流往该去的河流。
“沈明绚,人活着……本就是孤独的。这些年,我学会的一点点技巧就是,太难的时候就想宇宙,想恒星,想洋流……反正就这些,个体悲痛在浩渺叙事下就像一粒沙子,而快乐的时候,就落回生命的这一刻,我们就要这一刻。”
“豪华芝士泡面,种田像素游戏,露营看星星……你都做得非常好,你,活在这一瞬间。”
“其他时候,就闭上眼睛……好吗?”
眼前如浮光幻影,连同声音一同飞速流逝。
领主埋在她肩头,大滴大滴掉眼泪,简直要把在深夜里吞尽的泪水都倒出来,链接迸发耀眼的光亮,几乎一瞬间,枷锁断开,权杖归位。
一阵疾风中,意识体后知后觉,惊慌地想要挽留住什么,可是无济于事,她只能收紧这个拥抱,耳边不断响着指针重叠的咔哒声,一切虚实变换,仿佛另一个世界加速撞来。
轰然一声,地覆天翻。
——她太急切了,只能在慌张中抓住衣角,在碎光消失前,倾身吻到月亮的脸颊。
“求求你……我乖乖的,不要丢下我……”她啜泣道,“你是我的向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