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俯视他们,享受脚下的惊慌和窃窃私语。
那天,作为胜利的奖品,她得到了……各种各样的发自内心的恐惧。
【你只是想要这些吗?】
她一愣,吸吸鼻子,手被掰开,接过一只暖和的烤红薯。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孔映文牵着她的手,团了团不受控制而胡乱飞舞的精神触角,指尖摸到她擦伤的脸颊,笑着说:“靠过来,再听听看。”
【——向导第一课,不是谁的内心都值得你留步,何必自苦?痛恨深渊,那就不要凝视深渊。】
……
…
祝春霖享受着小辈的按摩,眯了眯眼,“昨天找你,都说你请假了,严重不?”
“没事。”
“我觉得也是,阿慎还看见你送小娃娃上学,巴适的很。”
“她还说……十次有九次看见你那只在树上晒太阳,瞅着嘴痒。你也收敛点,猫绝不能散养,医院的树就够了,怎么还跑山里去,万一来个大雕给叼走怎么办?”
“她不喜欢,我管不了她。”
“一个两个耳朵长毛,都是犟毛!”祝春霖怒拍桌子,眉毛眼睛耷下去,挣扎了一下,佯怒之后露出几丝恳求。
“要不还是找个对象吧,别整天过得跟出家一样,多晦气。”
席月淡淡地回答,“不想。”
“真没意思,啧,阳光真好。”
深居高塔的老鬼幽幽道,瘦手一遍遍摩挲着阴影里的棋子,“安老鬼塞来的那个小崽子怎么样?看着毛乎乎的……我觉得还是哺乳纲最好,粘人点,又热乎,小桃儿也喜欢。”
“……”
“不信啊?不信把小桃儿喊来,问问孩子喜欢啥样的,姨准了,都可她挑。”
还没等席月开口,祝春霖突然拍大腿,食指点了点脑门,“哦不行,看我给忘了,老鬼那崽残废,唉,还是太次了。”
“将军,您积点口德。”
又来教训她,没大没小的,祝春霖大手一挥,冷哼道:“吁,就你清高,滚!”
席月就利落地滚了。
出了门,刘副官正在隔间埋头起草《分流协定》,调来青峨后她从警卫员摇身一变霸总秘书,铃响不断,接通还是将军的暴跳如雷:“小刘啊,我棋都下完了,你写完了吗?”
“……将、将军,还没有,有些地方还需要找各部门协调一下。”
“哦,”祝春霖听上去和颜悦色,怎料下一秒话锋突转,骂道,“少给我说官话,谁那里不同意,给我报名字。”
“呃,"小刘挠挠头,"村民委员会说统计数据要过几天,财务预算还没到;工程的郭友义上星期被您送去劳改,新来的冯部长刚结算完拖欠工资,今早拉人抢修铁路,这会儿还没回来;还有医院那边……”
“刘敏佳。”
“是,将军您说。”
“蠢货!问题多得要死,我不问你打算自己搞到什么时候,差不多写写得了,骗鬼呢!呵,喊各部门给我滚过来开会,再推三阻四,我挨个开他们的瓢!”
啪,电话挂断了。
刘副官打了个哆嗦,和席月面面相觑。
“少校。”她是个乖巧的小圆脸,这会儿都愁得皱一起了。
席月一脸复杂,“……你看着点将军,别真开了谁的瓢,到时候还要拉来医院缝。哦还有,让她按时吃药,再发疯我就只能喊人去捆她了。”
铃——
刘副官颤颤巍巍接起来。
“席月!小坏崽子,说谁坏话呢,我是瞎了!可我还没聋!”
“噗。”刘副官憋笑。
“小刘?!”
“在在在……”
“活干了吗,”电话那头仿佛一个桀桀桀的大反派,压低声音狞笑道,“再笑,再笑就把你撕了喂鹰。”
“……”
那是怪瘆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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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席月也不知道老祝用了什么手段,下午没听说哪个部长捂着头来缝针,倒是一片祥和,下班前孟秋送来分流通知,可见这套决议顺利通过了。
效率之快,令人钦佩。
前线日益恶劣,伤员数量激增,广雍这一战,等铁路恢复后,还不知会迎来怎样的地狱。
手术室排得满满当当,外科医生三班倒,病房里缺人换药,这下对不对口的都要顶上,席月也排上了今夜的班。
仓库正在加急改成病房,康复科又在加床,一群人推着病床跑过,纱布裹着一个刚做完截肢手术的伤员,人还没醒,小小一个沾血的人形,在虚弱地呻吟。
祝春霖的急躁都有迹可循,人命关天,分流必须尽快落实——
从今天起,塔鼓励有自理能力的伤员去村民家暂住,或是租用山下的空置房屋,户籍也并入青峨塔集中管理。
志愿表一经审核,将在战时长期有效。这意味着在这段混乱的岁月里,哪怕不能上战场,回不去家乡,破碎的躯体尚有包容之所,如涓涓细流般汇入青峨山庞大的根系。
祝春霖是国内最年轻的少将,授勋时只有三十六岁。她是从大山深处飞出的鹰隼,狂莽自傲,野心勃勃,哪怕行事过激到被全军通报,仍然被故土所包容。
剿匪除恶、合拢民心,屯田稳生产;青峨山民重恩义,理所应当愿意接纳伤员成为新村民;再进一步,为流浪的大学师生提供校舍,大兴教育。
这手连环棋落子如风,恩威并施,短短三年,青峨上下一清,铸成全国最强的后盾。
于危难关头、至暗时刻,她已经在展望战后士官的未来,青峨的未来,如此大刀阔斧又不屑置辩,去开辟更大的天地。
作为青峨疗养院最大的病号,深陷哨兵暴走,素爱强取猛攻,睚眦必报的祝将军出乎所有人的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