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今天的治疗,沈明绚又去做了器械训练,傍晚时分,她穿着背心,拖着暴汗的身躯,一瘸一拐回到病房。
要让她总结一下,这真是过分美好的一天了。
病友还没回来,应该是在其他病房商量怎么分流。新病房里除了周芮,还有一位叫徐蕴的姑娘,昨晚转来一位永泰的驻外向导,听说情况严重,一整天都在做院前检查,大家没见到人,只知道姓楚。
这个夜晚就像学生时代的毕业前夕,有人脉的跑去问青峨的前辈,没人脉的报团取暖,像一窝乱哄哄的小鱼苗,不知要跟着洋流去往何方。
窗户开着,楼上的欢呼声飘进窗棂。
以后……都会好起来吧。
沈明绚叹了一口气,郑重地展平志愿表。
她平复好心绪,拉开床头抽屉拿签字笔,抽屉深,伸手掏了又掏,突然她动作一停,凑近,仔细盯着果篮里的苹果——其中一只有几个小缺口,形状怪怪的,已经氧化变黑了。
战时资源紧缺,再怎么珍惜都不为过。节俭已经成为某种本能,哪怕是这种又小又酸的青苹果,只要一有磕碰,沈明绚就会第一时间吃掉它,免得天热白白放坏。
因此她记得很清楚,早上这篮苹果还不是这样的。奇怪了,沈明绚拿起来,拇指捏了捏,这看起来像是……
牙印?
哨兵陷入沉思,她干脆放弃拿笔,转去摸贴身的口袋,指尖一挑,贴着手心闪出一把多功能小刀,刀锋出鞘,剜掉破损,利落地削皮、再切块,挨个盛到小盘子里,她自己则蹲在那啃苹果核。
“徐蕴,要不我们——”
周芮推门的动作卡在一半,因为她看见屋里的那位正狗狗祟祟地把什么东西放在窗旁,回头比了个手势:
嘘——
接着手指变换,利落地打出指令。
……欺负大家都看得懂吧,怎么养病还来这套。
周芮眼睛一眯,可惜,情报员出身的她还就吃这个,几乎条件反射一样,抵住后脚跟来的轮椅,迅速撤到门外。
手势跟上:你在干嘛?
沈明绚没有回应,大概也不知怎么解释眼下这种奇诡的状况,她拿好拐杖,胡乱捞起毛巾,一步赶一步地悄悄退开了。
门一关上,三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大家……”沈明绚转过身,挺不好意思的,“要不先去吃饭吧。”
“……明绚,你是要去澡堂吗?”
徐蕴声音小,她怯怯地在轮椅里挪了挪,“那……我们也去吧。”
“你们吃过饭了?”
“还没……洗完再去,”徐蕴缓缓咧出个笑脸,她没有过问屋里到底在搞什么鬼,反而眨眨眼,像个羞涩的小太阳,“正好现在病房也不方便进嘛,芮芮你说呢?”
周芮当然没什么意见,她一副拿你们没办法的样子,轻手轻脚从病房拿出洗浴用品,伴随轮椅的咯呀声,三人就这样慢吞吞地走过阳光洒满的长廊。
地砖是碎石纹的马赛克,矮层窗户依旧是年代剧里的粘土封边,有铰链,需要向外推开。这栋老建筑沉睡在旧时光里,保留着三十年前时兴的设计,理所当然不具备独立洗浴间,只在每一层的尽头设有大淋浴房,现在时间早,人还不算多。
徐蕴操纵着轮椅停在更衣室,她的动作有些笨拙,好在和以前比已经不怎么磕碰,很快顺利地挤进过道,找到右手边一个空着的衣柜。
她暗松一口气,二话不说开始脱衣服,她的病服和其他人不一样,裤子侧边没有缝死,而是有一排纽扣,间隙大,只需要解开六个就能脱下来,宽松的衣料下是骇人的暗红长疤,还有截肢后增生的肉瘤。
徐蕴所在的工程六局算半个军工单位,战前负责桥梁建筑,活多但胜在稳定,战时就成了又累又高危,之前人手不够,徐蕴被调去工兵所,在一次排雷作业中失去了右腿,大腿中段截肢。
和很多当代年轻人一样,徐蕴不善社交,休息日都瘫在家里打游戏,不做饭不洗碗不运动,一天三顿外卖。亲朋好友谁见了都摇头,说这孩子一辈子也就这么凑合过了。
谁知道上了战场,负了伤,反倒成了心态最好的那个。
就说现在吧,别人踏进公共澡堂可能都要别扭一下,她却直直迈过这个坎,连跳两级,连残肢的展露都不甚在意了。
此刻小姑娘面不改色,一把扒掉上衣,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乍一看跟剥蒜似的。
那边周芮刚放好东西,回头就见一大片白花花的□□,哎哎哎,她连忙抖开大毛巾裹上去,从胸到下身,延伸到伤处都一一遮盖好。
“多大了,怎么还跟个小屁孩似的。”
周芮一边说着,一边隔着毛巾毯抱起来她,放到专门为病号洗澡的椅子上。
徐蕴揽着她的肩膀,嘟嘟囔囔道:“怎么啦,我有的大家都有,大家有的……喔我还没有,就是几块挺吓人的肉吧。”
莲蓬头的水应声淋下来,有些凉,打湿了徐蕴的脸颊,她呆愣愣地仰脸,看周芮慢慢调水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