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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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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为何没同你们一道?”王氏忽然开口,扶着鬓边的银簪,步摇上的东珠在烛火下晃出碎光,“路途遥远,该派些人去接的。”她话尾带着关切,袖中却隐隐露出半幅绣着小粉桃的帕子——正是前世谢柔血染红的那方。

陆景珩突然拽了拽陆昭虞的袖口,仰头望着灵堂梁上的冰棱:“姐姐,冰棱像母亲房里的琉璃灯。”童言无忌惊得诵经的僧人手中木鱼歪了半寸,陆昭虞却听见自己心跳如鼓——母亲房里的琉璃灯,早在她殁后第三日就被王氏摔碎,此刻灵堂梁上悬着的,分明是按她记忆里重制的赝品。

谢柔的手指忽然轻轻叩了叩她掌心,三长两短,是外祖母教的暗语“有诈”。陆昭虞垂下眼睫,看见香案上的供果摆成了“离”字阵,正是侯府中厌胜之术的阵法。她指尖抚过袖中母亲的玉佩,忽然在孝衣下比出个“护”字——这一世,她不会再让母亲的灵柩下埋着厌胜铜钱,不会再让后母的算计得逞于白幡之下。

更夫的梆子声从角门传来,戌初一刻。陆昭虞望着父亲被王氏扶着走向后堂,甲胄碰撞声里混着玉佩轻响——是她方才趁父亲抱陆景珩时,将外祖母的羊脂玉佩塞进了他腰间。

“小姐,该给夫人敬香了。”谢柔递来三炷香,指尖在她掌心快速划过“匣内有假”四个字。陆昭虞望着香头明灭,忽然想起前世开棺时,她只看见幅染着胭脂的素绢,如今这金丝楠木匣里,怕也是王氏设的局。但她只是乖乖跪下,任由香灰落在孝衣上,目光却透过帷幔缝隙,锁住后堂角门处闪过的黑影——那是戴着翡翠镯的手腕,正往母亲棺椁下塞着什么。

雪片忽然从檐角漏下,落在陆景珩的冬瓜糖上。少年举着糖在月光下看,糖纸上的油渍竟映出个“奠”字,像极了前世他毒发时,掌心攥着的碎纸片。陆昭虞忽然伸手抱住弟弟,将他的头按在自己孝衣上,不让他看见灵堂梁柱间,那串新结的、带着血腥气的红绳。

当钟鼓之声响起,宣告大殓时辰已至,陆昭虞看见王氏嘴角闪过一丝得逞的笑。她站起身,故意撞翻香案上的铜炉,在众人惊呼声中,蹲下身捡那串滚落的檀木念珠——却趁机摸到了棺椁下冰凉的铜钱,刻着她前世熟悉的、诅咒至亲的符文。

“母亲的玉佩……”她突然指着王氏腕上的翡翠镯,童声里带着颤音,“那是母亲的东西!”满堂皆惊,陆明修回头时,正看见王氏慌乱去掩袖口的动作。谢柔适时扶住踉跄的陆昭虞,指尖在她后背轻拍两下——是外祖母教的“已取证”。

雪越下越大,陆昭虞望着棺椁被缓缓合上,但这一次,她没有哭,只是将攥着厌胜铜钱的手藏进孝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当陆景珩将化了一半的冬瓜糖塞进她嘴里,甜腻混着血腥在舌尖漫开,她忽然明白,这灵堂之上的每一片白幡,都是她重生后要亲手撕毁的谎言,而母亲棺椁里的真相,终将在某个雪夜,随着这串带血的红绳,被她从泥土里连根拔起。

当陆昭虞跑到了侯府后园中时。

侯府后园的梅枝积着新雪,陆承业的披风扫过石灯笼时,灯影在冰面上碎成银鳞。他停在“听荷轩”前——这是妻子生前最爱的院落,此刻窗棂紧闭,唯有檐角铜铃还系着她亲手编的丝穗。陆昭虞望着父亲背影,发现他肩甲上的积雪竟比方才灵堂所见更重,像背负着整座侯府的霜雪。

“阿虞记得你母亲总说,梅香要沾着雪水才清正。”他忽然开口,声音沉得像冻在冰里的玉磐,指尖抚过门框上未褪的红漆,“当年她嫁进侯府,我亲手替她描了这轩名,说往后要陪她看满池荷花。”雪片落在他发间,混着未及拔去的银线,让陆昭虞想起前世抄家时,父亲在牢里一夜白了的鬓角。

她攥着孝袖的手松开又收紧,袖中母亲的玉佩硌得腕骨生疼。前世她恨极了父亲的“薄情”,恨他在母亲殁后第三日就纳了王氏,更恨他默许后母将母亲的妆匣丢进荷塘。此刻听他说起旧事,六岁的面容上本该有的孺慕,却被二十岁的记忆浸得发苦:“父亲既念着母亲,为何要与她和离?”

陆承业转身时,石灯笼的光恰好映出他眼尾的红痕。他从袖中摸出半幅残破的信笺,素笺上染着暗黄的水渍,却还能辨出“毒发”“勿念”几个朱砂小字:“三个月前,你外祖母差人送来密信,说你母亲中了北疆‘牵机引’,唯有离了侯府,去湘西老家静养,方能延缓毒发。”他指腹碾过信笺褶皱,像是在碾平十年前的风雪,“我让人备了三辆马车,换了七次马,原想等她病愈——”

话尾突然被风雪绞碎。陆昭虞望着信笺边角的火漆印,正是外祖母惯用的缠枝莲纹,与香案上母亲遗物匣的锁扣分毫不差。前世她在王氏的妆匣里见过类似的信笺,却以为是父亲写给外室的情书,此刻才惊觉,那些被她撕毁的“情书”,原是母亲寄来的平安帖。

“和离书是假的。”陆承业忽然从腰间扯下块半旧的玉佩,羊脂白玉上刻着模糊的“虞”字,正是母亲闺名,“侯府长史处备的是‘七出之条’,可吏部存档的,却是‘妻身染沉疴,恐累侯府’的请辞。”他将玉佩塞进陆昭虞掌心,玉体温着他的血气,“你母亲临走前说,等阿虞及笄,要亲自给你戴这玉佩。”

雪水顺着梅枝滴在陆昭虞手背,她忽然想起前世开棺时那幅染着胭脂的素绢,想起王氏腕上的翡翠镯。原来母亲根本不是殁于“急症”,而是被人追杀灭口,所谓和离,不过是父亲为保她一命的无奈之计:“那为何……为何母亲的棺椁会在侯府?”

陆承业望向“听荷轩”的冰窗,窗上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像被刀削过的寒玉:“半个月前,湘西的暗桩传回消息,说你母亲的马车在青岩镇遇伏。”他喉结滚动,声音突然低哑,“我赶到时,她怀里还抱着给你绣的鸳鸯肚兜,针脚都没来得收齐。”他指尖划过陆昭虞发间藏着的鸳鸯纹绢布,“王氏说要按侯府规矩办丧,我本该看透她的心思——”

“父亲早知王氏不安分。”陆昭虞突然开口,六岁的嗓音里带着不属于孩童的冷锐,她摸出袖中那枚刻着诅咒符文的厌胜铜钱,“香案上摆的是‘离’字阵,棺椁下埋着这东西,还有梁上的红绳……”话到此处突然哽住,前世父亲入狱时,狱卒曾说他是被“枕边人”告发,原来这枕边人早在丧仪上就布下了局。

陆承业盯着铜钱上的纹路,瞳孔骤然缩紧。他忽然蹲下身,与陆昭虞平视,掌心按在她单薄的肩上:“阿虞,你母亲临终前让暗卫传讯,说侯府有本该随她入葬的账册,记着北疆将领贪墨的证据。”他拇指擦过她眼角将要落下的泪,“这丧仪办在侯府,既是让王氏以为她的算计成了,也是要引出幕后黑手——那些想让陆家永远闭嘴的人。”

风雪在梅枝间呼啸,陆昭虞望着父亲眼中倒映的自己,孝衣上落着几片残梅,像极了母亲棺椁上的血痕。原来前世的“薄情”是局,今生的葬礼也是局,父亲早就在灵堂梁柱间布了暗哨,在香灰里掺了能显形的药粉,方才她撞翻铜炉时,那些滚落在地的香灰,早已将王氏袖口的胭脂印拓在了青砖上。

“明日出殡,我会让你开棺见母亲最后一面。”陆明修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檀香匣,正是外祖母提过的母亲遗物匣,“里面除了她的首饰,还有封给你的信,等你……”他声音突然轻得像雪,“等你长大些,再看。”

匣盖打开时,一股沉水香混着桃花香涌来。陆昭虞看见匣底躺着支断了簪头的玉簪,正是前世她在王氏妆匣里见过的“残次品”,此刻却被父亲用金丝细细缠着,簪尾还系着半颗东珠——那是母亲出嫁时,外祖母从自己头饰上掰下来的。

雪停了,月光给“听荷轩”的冰窗镀上银边。陆昭虞摸着檀香匣里母亲的信,忽然想起前世在狱中,她曾梦到母亲站在梅树下,手里攥着半块芝麻糖,笑着对她说“阿虞别怕”。此刻父亲的披风还带着梅香,他鬓角的雪水落在她手背上,比前世牢里的铁窗棂要暖上许多。

“父亲可知道,外祖母没跟我们回侯府?”她忽然问道,指尖划过匣盖上的缠枝莲纹,“她留在江南,守着母亲的出生地。”

陆承业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却很快被决心取代。他站起身,望着远处灵堂方向跳动的烛火,那里正传来王氏呵斥下人的声音:“明日出殡时,你盯着抬棺的人。”他忽然从腰间解下外祖母的羊脂玉佩,重新系在陆昭虞腕上,“等丧仪过了,父亲带你去给外祖母请安——有些事,该让侯府的风,朝着该去的方向吹了。”

梅枝上的积雪忽然簌簌而落,露出底下含苞的花骨朵。陆昭虞攥着母亲的玉佩,望着父亲走向灵堂的背影,发现他披风上的雪不知何时已化了,露出底下暗绣的麒麟纹——那是唯有陆家嫡系才能佩戴的纹样,前世她在刑房见过狱卒偷穿,如今却在父亲肩头,被月光洗得发亮。

原来这一世的葬礼,不是终点,而是父亲与外祖母布下的局。陆昭虞摸着檀香匣里母亲的信,忽然听见远处更夫敲了子时的梆子,惊飞了梅枝上的寒鸦。她知道,当明日棺椁开启时,王氏的算计会像这层积雪般化开,而母亲棺椁里的真相,终将随着父亲藏在玉佩里的密信,带着梅香与血痕,铺就她重生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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