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虽然冲撞且暴躁,可深藏于语言之下的,却是密密麻麻的心疼。
应蛇的嘴角微微抽动,像是想笑,却又忍住。
他沉默片刻,终于叹了口气,“……跟上。”
他转身走向河岸边的芦苇丛,拨开茂密的苇杆,露出一条隐蔽的小船。
贪狼和鸣雀对视一眼,哭狼一个翻身就到了最前面,尹眠紧握着洛君的手,都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小船无声地滑入河中,应蛇撑篙的动作娴熟而安静。
贪狼坐在船头,望着对岸那盏孤灯,心跳逐渐加速。
六十年了,他们终于要直面那个恐惧,斩杀那个仇人,报仇雪恨。
“春蝉这些年……”贪狼低声问道,他想问,这些年他还好吗,但却最后问不下去了。
应蛇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他一直在等你们。”
鸣雀和哭狼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连尹眠都觉得眼中湿润,恍然抬头,却见洛君眼角已有一滴清泪划过。
小船缓缓接近靠岸,对岸的村落寂静无声,唯有那盏孤灯依旧亮着。
应蛇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间矮屋,低声道:“他在那里等你们。”
贪狼深吸一口气,迈步上前,站在小船的最前方,眺望那个地方。
“到了。”应蛇低声道,竹篙轻轻点在岸边石头上,小船稳稳停住。
贪狼第一个跃上岸,转身向鸣雀伸出手。
鸣雀却摇了摇头,自己轻巧地跳了上来,哭狼紧随其后,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但眼神却警惕地扫视四周。
尹眠牵着洛君的手最后上岸。
洛君的指尖冰凉,尹眠不由得多握了一会儿。
与那个雨夜一样,她总觉得这个女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边。”应蛇压低声音,领着众人沿着一条隐蔽的小径向村落深处走去。
月光被茂密的树冠切割成碎片,斑驳地洒在地上,像是无数只窥视的眼睛。
贪狼的手始终没有离开剑柄,哪怕他并不熟悉如何用剑。
六十年前那场血战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神渊之地,漫天箭雨,春蝉推开他的那一瞬间,应蛇机关阵中传来的惨叫,水熊胸前穿出来的刀刃……
都一幕一幕闪着。
那时他还太弱小,只能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捡起那把沾过血的剑,不仅沾过水熊的血,还沾过冬暮的。
然后匆匆而逃,被爆炸的余波震出中心。
应蛇在一间低矮的茅屋前停下,轻轻叩了三下门,停顿,又一下。
门无声地开了。
屋内只点着一盏油灯,光线昏暗。
一个身影背对门口坐在桌前,斗笠压得很低,只能看见半边侧脸。
“阿渡。”应蛇把声音压的很低,“故人相见。”
那人缓缓转身,火光映照下,那张脸让鸣雀倒吸一口冷气——原本清秀的半边脸布满了狰狞的疤痕,只有双眼依旧明亮如昔。
“春蝉……”哭狼的声音哽住了,往事如烟都化为泪水,狠狠冲刷着他的眼。
那人——春蝉——的左眼微微弯起,露出一个可以称之为笑容的表情。
“好久不见。”声音沙哑得几乎认不出来,但语调中的温柔却让贪狼瞬间红了眼眶。
鸣雀已经冲上前去,却在即将碰到春蝉时硬生生停住,颤抖的手悬在半空。
“你的脸,是王幽州干的?”
“小事。”春蝉轻描淡写地说,目光却越过鸣雀,落在站在门口的尹眠和洛君身上,“这两位是?”
哭狼一把拉过尹眠,“这是尹眠,一个店长!厉害着呢!”
又指着洛君,“这是她…呃……”
突然一下就说不出来了。
“朋友。”洛君轻声接道,声音清冽,与屋内压抑的气氛格格不入。
春蝉的目光在洛君身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很快舒展开来。“都进来吧,关上门,外面冷。”
众人挤进狭小的屋内,油灯的光线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春蝉从桌下取出一个木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张泛黄的地图和几枚铜钱。
“王幽州没死。”
春蝉直入主题,手指点在地图上一个标记处,“他重建了势力,这六十年来一直在寻找我们。”
鸣雀的拳头砸在桌上,“可当年我们亲眼看见他被炸死的身影!”
“他活下来了,像我一样。”春蝉平静地说,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脸上的伤疤。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连一向聒噪的哭狼都闭上了嘴。
尹眠感觉到洛君的手突然收紧,转头看去,却见女人面色如常,只是眼神深不见底。
这人额前泛起细密的汗珠,神情隐忍。
洛君只觉得有什么记忆要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