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庄眼睛觑着她,不动声色。乔息殷勤道:“清香楼的鱼十分新鲜的,韦公子尝尝。”
韦庄夹了一块鱼肉道:“乔老板之前说过临淄郡府不喜欢彩萤布?”
“是啊。”她点头。
“为何?”
乔息道:“郡府认为善于变化之物太过讨巧,显得阿谀逢迎,便不喜欢。”连带临淄一众勋贵子女都不喜欢。
韦庄含笑静静看着她。
乔息反应过来,这怕不是在点她呢,夸他懂得多就是阿谀逢迎了。
乔息一笑,道:“在我眼中,双色染艺工序多,繁杂难制,极考验织作人的手艺匠心,说是大楚当前最为高超的染织技艺也不为过。我认为大楚应当为拥有这样的染织技艺自豪,而能欣赏双色染艺之人才是眼光独到。”
而且只是达官显贵不喜欢而已,彩萤布最大的问题是难以多产,否则放在坊间也有不少主顾。
韦庄笑笑不反驳,继续问道:“彩萤染剂和织法都只有乔老板的作坊掌握,若是你的布样中选,你可舍得将这等独到的技术在长安传播?”
终于问到关键了。乔息真诚地看着他道:“民女从未想过藏私,不仅是长安,在临淄我也是愿意的。我曾召集其他商户一起研制彩萤布,但彩萤染艺需十二遍漂染,前后用时三个月,加上捉虫的时日则更久,多数商户根本无法支撑得起这样大的工艺,都不愿意花心思研究。”
“三个月......”他垂眸若有所思。
“如果三服官当真选购彩萤布,我是无法拿出足量布匹的,前一次上呈布样我便没有挑选彩萤布。”乔息留意他的脸色,斟酌道:“上回公子说不求精工,这第二次上呈布样我同样不考虑选用彩萤布。”
他听后不说话,神色在沉思,偶尔吃饭喝酒,借咀嚼的时候避开和她应答。
“公子尝尝这酒。”乔息脸上笑道,看他喝了,便趁热打铁试探地问:“不知——缣布是否足够‘不求精工’?”
韦庄嘴角一扯,睨她,“乔老板自行决定吧。”
乔息遂闭嘴,老实吃饭。
用餐完毕,乔息送他回郡邸。到了地方,马车只能停闾里外面,乔息跳下车,回头搀扶他落地。
韦庄没要她扶,站定后沉吟片刻道:“乔老板有心可惜没机会,太子妃虽对纺织行当极为重视,但这次三服官商单是为买断货物,商户不能上京。”
乔息面对他时始终待在脸上的笑僵住了,心里慢慢变得冷凝,夜色下的里巷雪气骤然更冷。
韦庄低头打量她,目光有一丝黠气。乔息察觉他视线中的探究,面上立即岿然不动。
“不过,蒋夫人也提了这个提议,孙大人和刘大人正在考虑,考虑结果尚待明确。”他蓦地话锋一转。
乔息松动,想多问,韦庄抢先道:“我还有一问。”
她忙迎道:“公子请问。”
“今日采集的虫壳够染多少尺丝料?”
那竹笼里的东西她没仔细看,但从气息闻来应当半斤都不够,便道:“若想染出那柄团扇的效果,今日捉住的彩萤虫壳不够染一块手帕。”
“太少了。”韦庄朝里门走去,“我还要在临淄待一阵,往后捉彩萤虫的事就要倚仗乔老板了。”
乔息还想问,但见他背影没有停留意思只好站住道别。
寻常百姓未经许可不得进入士人闾里,乔息止步于门前。
这人故意话只讲一半,给她留钩子。如果中选商户不能上京,那她做的一切都白搭。却又说蒋夫人也有提议,什么提议?
斗画时不是说这批布要得急吗,这会又说多待一阵子,到底急还是不急。
乔息踩上车,赶在宵禁前回二十一坊。
郑会寻和柳未际还未回家,乔息和她们同步单子进展。未际惊叹一声:“哇哦,长乐宫的人哎。”
会寻道:“他是真喜欢彩萤布,但不像是新服官在要这东西,他是想做一件给自己穿么?”
“可能吧,不好说。”乔息道:“不知道他要彩萤布干什么。”
会寻看着她道:“散花绫都送出去了,也是下了血本,小心点啊。”
“嗯。”
入睡前,乔息给顾祉写信,将韦庄现状告知顾祉。信件交给临书去送,临书有功夫在身上,能够避开宵禁中城防军的捉捕。
看着临书消失在星夜之间,乔息心里复盘今日韦庄的态度。若是错过这次机会,再想脱离郡府控制离开临淄就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