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唤云低笑:“那时候我就想,这人怎么连喝酒都这么好看。”
季寻之没说话,只是又喝了一口酒。
夜风微凉,楚唤云忽然凑近,在他耳边轻声道:“季大人,现在比当年更好看。”
季寻之侧眸看他,两人距离极近,呼吸交错。
楚唤云缓缓低头,就在唇即将相触的瞬间——
“啪!”
季寻之一巴掌拍在他脸上,把他推开,冷冷道:“酒气太重。”
楚唤云委屈地揉了揉脸,忽然坏笑:“那季大人帮我醒醒酒?”
说完,不等季寻之反应,直接扑过去,把人按在屋瓦上,低头吻了下去。
季寻之轻微挣扎了一下,最终没推开他。
月光下,两坛酒滚落屋檐,“啪”地摔碎在院子里。
御书房中,陆昭的指尖在青玉镇纸上轻叩,晨光漏过九龙屏风,在奏折堆叠的案头切出细碎金痕。
老太监躬身递上茶盏,瞥见天子朱笔悬在一封密报上,墨迹将落未落。
“传楚唤云、季寻之。”少年天子的声音清凌凌砸在地上,“该结的痂,差不多了。”
楚唤云晃着腰间新打的鎏金禁步,玉佩相击声清脆如碎玉。季寻之与他隔了三步远,目光扫过宫墙新刷的朱漆。
“季大人,猜猜昭儿这回要唱哪出?”楚唤云蹦着走,故意只踩男人的影子。
季寻之目不斜视:“江南八百里加急,今晨丑时进的宫。”
“铜钱案?”
“我感觉没这么简单。”季寻之忽然驻足,盯着琉璃瓦上一只灰鸽——脚环闪着暗金色,是兵部专用的信鸽。
楚唤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笑得玩世不恭:“看来咱们小陛下,要给我们看场大戏。”
陆昭将两枚铜钱抛在青砖上,清脆声响惊飞檐下白鸽。
“太傅看看,与三年前那枚有何不同?”
楚唤云拾起铜钱,指腹蹭过边缘豁口:“旧钱是官铸,这枚……”他忽然眯起眼,“私铸的模子,却用了官铜。”
季寻之接过铜钱对着日光一转,铜色里泛着诡异的青:“掺了暹罗锡,淬火时加了硝石,是军器监的手法。”
陆昭抚掌而笑:“好眼力。今晨江南送来三十万两官银,这样的铜钱,占了七成。”
殿内霎时死寂。
两人愣了一下,同时开口。
楚唤云:“臣请赴江南查铸币局。”
季寻之:“臣请调天督府暗卫。”
两人又愣了一下,又同时开口。
楚唤云:“你去?”
季寻之:“你去?”
陆昭没接话,从鎏金匣中取出两枚玉佩。一枚雕着睚眦,一枚刻着狴犴,都用朱砂点了睛。
“楚太傅去查军饷。”他将睚眦佩扔给楚唤云。
“季督主去查铜矿。”他将狴犴佩扔给季寻之。
季寻之垂首思索着,军饷走户部,铜矿归工部,而这两部,正是当初卷入景王案的。
“陛下圣明。”楚唤云把玉佩系在腰间,笑得意味深长,“只是臣与季大人这般分开,万一……”
“朕准你们互通消息。”陆昭截住话头,忽然从案下抽出卷轴,“毕竟楚家军在江南有驻军,季卿的暗桩也在淮北——该用的时候,不必避嫌。”
季寻之的后背瞬间绷紧。天子漫不经心的一句话,掀开了他们埋在淮北十年的暗线。
回到楚府后,“好个一石三鸟。”楚唤云摊开舆图,朱笔圈出铜矿与漕运的交点,“既借我们清理三部,又拿江南官场当磨刀石,最后还要试你我是否结党。”
季寻之正在检查袖箭,闻言淡淡道:“陛下给的玉佩有蹊跷。” 他拿起两个玉佩“睚眦佩里嵌了龙涎香,狴犴佩掺了孔雀胆。”
楚唤云对着日光转动玉佩,“昭儿这是提醒我们,他闻得到血腥,也看得见毒。”
窗外忽然掠过黑影,季寻之袖箭疾出,钉住一只信鸽。解下密信,竟是空白的洒金笺。
“水浸。”楚唤云蘸了茶汤涂抹,字迹浮现:戌时三刻,沧浪亭。
他将信笺凑近烛火,背面显出一道浅浅的折痕——三横一竖,是军中“危”字暗号。
“顾承瑾的残部?”楚唤云挑眉。
“或是陛下埋的饵。”季寻之焚了信笺,灰烬里露出一粒金砂,正是江南官矿独有的成色。
戌时,沧浪亭
芦苇荡里传来打更声时,季寻之的剑已架在来人颈间。黑衣男子举起账册,封皮上沾着暗褐血迹。
“大…大人,江南铸币局的真账。”男子低着头说着,“他们用军器监的模子,往官铜里掺暹罗锡……”
话音未落,三支弩箭破空而至。楚唤云挥剑格挡,箭矢却突然炸开,毒烟瞬间弥漫。
“闭气!”季寻之拽着楚唤云后撤,却见那黑衣人七窍流血,手中账册被毒烟腐蚀,只剩焦黑的边角。
对岸画舫亮起灯火,陆昭的贴身侍卫立在船头,手中金牌映着月光:“陛下口谕,请二位大人即刻进宫。”
陆昭正在摹《兰亭序》,笔尖悬在“俯仰之间”的“之”字上。见二人进来,朱笔忽然重重一顿,墨汁溅污了宣纸。
“朕收到件有趣的东西。”他踢了踢脚边的檀木箱。
箱盖翻开,整整齐齐码着天督府的制式箭簇,箭尾却刻着楚家军的军徽。
季寻之捡起一支,嗅到淡淡的暹罗沉榆香——是专供暹罗王室的香料。
“江南传来的急报。”陆昭又扔出密信,“有人看见楚家军的人,在私铸坊出没。”
楚唤云突然笑了:“陛下信吗?”
“朕信证据。”陆昭走到他面前,少年天子的影子完全笼罩住臣子,“所以朕把查案的金牌,给了季卿。”
季寻之袖中的金牌突然发烫。他明白这道旨意的目的,若楚家军当真涉案,他就是悬在楚唤云头顶的铡刀。
“臣,领旨。”
楚唤云却抚掌大笑:“妙啊!昭儿这招请君入瓮,比当年的梅子酒还够味!”他突然抢过季寻之手中的毒箭,反手刺入自己左肩,“这证据够真了吗?”
血溅在御案上,陆昭微微眯眼。
“现在臣要告病半月。”楚唤云笑着拔出箭,任由鲜血浸透锦袍,“季大人查案时可得轻些,别碰疼了楚家军的人。”
季寻之在袖中攥紧纸条。纸条上是楚唤云昨夜写下的的四个字:将计就计。
子时的楚府暗室烛火昏暗,“江南官矿的舆图是假的。”季寻之展开染血的地图,指向标注铜矿的位置,“这里实际是楚家军的屯田。”
楚唤云赤着上身包扎伤口,闻言嗤笑:“昭儿要的不是真相,是三部与楚家军两败俱伤。”
烛火突然摇曳,季寻之的匕首抵住窗缝:“谁?”
“是朕。”
陆昭的声音让两人一愣。
少年天子披着玄色大氅立在月下,手中拎着两坛青梅酒,笑得像当年偷糖人的小团子:“太傅,朕来讨杯醒酒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