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逾襄一时无言。
他看着面前的人,觉得他太冲动,即便这么多年过去脾性依然没变。李翊面对他,说话总是那样不管不顾,句句诛心,字字入骨。他说出自己腹腔的肿瘤如果没有医治的话,发展到最后未来只有死路一条时好像面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似乎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天大的事。
但他好像看不见贺逾襄的表情,不知道这样扎人的话对于贺逾襄来说是成倍的疼的。
李翊还是那个李翊,但贺逾襄早已不再是那个贺逾襄。三年过去,他已经不再恨李翊,但三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躲李翊。
那是一种愧疚与悔恨的交织,也许也是因为另一种太复杂的情感,贺逾襄说不上来。面前的人刚才说话太急,像是一口气说完了自己全部的心里话,此刻胸口起伏着,但眼睛仍然冰冷地注视着贺逾襄。
“你没有必要激动。李翊。”
贺逾襄给他推过去一杯温水,接着道:“恨不恨什么的,和我是否医治你无关。我是医生,治病救人是我的职分,在职业上不需要扯到你与我的其他情感。既然你选择了来找我,那我就会尽全力治好你。”
他看着李翊,又说:“我当时问你‘又有什么必要来找我’,是站在你的立场发问,是因为我认为你并不会来找我。”
李翊低着头,看着桌面不知在想什么:“迫不得已罢了。”
他喝了一口温水,轻声道:“你如果恨我,我也理解。你这台手术费用要多少钱,未来我都会双倍给你。手术做完之后,我们就两清。今后我不会再和你来往,也不会打扰你的生活。”
贺逾襄听到这样的回答,心里总感觉堵着什么。像是倔强一般,于是他也冷冷回道:“希望如此。”
贺逾襄看着那张单子,问他:“这是最近去医院照的片子?”
李翊垂下眼睛,说是。
“还是需要再去医院做一次超声检查,再次明确一下肿瘤的具体位置和扩散范围,你的CT报告显示你腹腔的肿瘤是恶性,但庆幸是早期,趁早切除了危害不大。”
贺逾襄站起身,对他说:“现在去医院。”
医院内,贺逾襄准备好超声设备,又为自己洗手消毒,戴上手套和口罩。接着拿过超声耦合剂,撩起李翊的下衣摆,露出一截冷白色的皮肤。
检查床上的人眼睛眨了眨,盯着天花板。贺逾襄把超声耦合剂涂在他腹部位置,又把他的裤子拉下一点,给肚脐下方也涂了一些耦合剂。
不算很巧的是,他看见了李翊小腹位置的那块极其明显的伤疤,一条粉红色的疤痕在冷白色的皮肤下衬托得格外惹眼。疤痕很深、很长,即便是三年前缝的针现在看上去也十分清晰。不知是不是因为伤口太深还是什么,那道疤痕其实是有点凸起的,让人触目惊心。
贺逾襄移开了眼。
他给超声探头消毒,实属没话找话:“日常的话,腹部位置会痛吗?”
李翊以为他问的是腹腔肿瘤,但实际上他每次痛起来时也分不清是肿瘤痛还是伤口在痛,于是答道:“不经常。”
贺逾襄把消毒好的超声探头贴在他的腹部位置,探头在涂有耦合剂的范围滑来滑去。他没有回话,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检查仪的屏幕。
“在这里。”
过了一会儿,李翊听见他说。
超声探头还是定在了贺逾襄最不希望的位置,就在那道伤疤上方一点,也许是因为超声探头难免触碰到了伤疤,他看见李翊轻微地皱了一下眉,看起来应该是有些疼。贺逾襄见状把超声探头移开。
“发现得很早,即便是恶性。还没有开始扩散,及时切除伤害不大。”他看着检查仪,顺便向李翊发问:“怎么发现自己有肿瘤的?”
“我每个月会去医院做一次全身检查。”李翊说:“算凑巧吧。”
贺逾襄拿过卫生纸,帮他擦掉腹部残留的耦合剂,又帮他把裤子慢慢拉回去,实在是怕布料碰到他的伤疤。然后他慢慢抱起李翊,把他抱回轮椅上,对他说:“做肿瘤切除的话,要排到下星期日,我下周几乎每天的手术都排满了。”
他看着李翊,问他:“会介意吗?”
李翊摇摇头,说:“没关系。”
贺逾襄摘掉一次性手套和口罩,在洗手台洗手,说:“有什么事情可以给我打电话,或者给我发短信。”他洗完手,走过来看着李翊:“需要加微信吗?”
李翊没有流露出什么表情,淡淡地回复:“贺医生想的话,可以的。”
贺逾襄不易察觉地笑了笑,嘴角扬起的弧度很好看。他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