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翊的二十七年,过得真的很委屈。
但他看起来好像总是那样不在意,好像从很小开始就已经全盘接受了命运带给自己的不公,也接受了自己的不幸。可其实他的心里也会满腹委屈,也会羡慕别人,也会在心里埋怨为什么上天自他出生起就把他与别人划分好了差距。
他也会软弱,也并非如旁人看到的那样自尊强大。
他说出那些话时感觉自己的心脏在一阵一阵地抽着疼,贺逾襄的心里也替着他疼。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以来,这是李翊第一次和自己说这么多心里话,说的还是李翊平日里最不愿意提起的部分。
“我怎么可能会怪你。”
贺逾襄的话好像不止说给李翊听,而更像是在重复自己这三年以来日日夜夜在心中重复无数遍的话。他看着李翊的眼睛,轻声说:
“当时你给我那张肿瘤报告单的时候,我真的不相信,我认为那就是假的,认为只是你图我点什么的手段,我也真的只希望你能图我点什么。钱也好,爱也罢,但是只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要再那么僵,那时也真的希望你在和我开玩笑。我那时问你国内不止我一个人做过这样的手术,有什么必要来找我?其实我想听到的回答是你不再和我赌气了,愿意接受我了。我也真的希望我可以在你的生活中给你提供一点帮助,你也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而不是一味地推开我、抗拒我。”
“这三年里,我早就没有再和你赌气了。我只是在后悔,为什么当年要给你捅上这么一刀,让你变成现在这样。所以要谈到恨,要恨也应该是你恨我,为什么还会认为我恨你是应该的。贺振良死的时候,我确实恨过你一段时间,后来知道真相后就只剩忏悔了,这三年里,唯有无限的忏悔。”
“李翊。”
贺逾襄说:“如果我说我不恨你了,能请你原谅我吗?”
贺逾襄感觉他应该是哭了,只是看起来不太明显,眼圈有点红。他想扶起李翊,让他靠在床边说话,这样也舒服一点。但他的手刚一碰到李翊的腰打算把他抱起来时,就摸到他的身下一片湿润。
不用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掀开盖在李翊身上的被子,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垫在他身下的隔尿垫已经湿透,李翊的睡裤也有了湿痕。李翊今天看起来身体状况不是很好,难免控制不住,发生一点意外也正常。
李翊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尴尬。自己千防万防最终还是在贺逾襄面前难堪。他认命一样的闭了闭眼,声音有点虚弱:“你扶我起来,我自己来吧。”他补充说:“你不要碰,很脏。”
“有什么脏的。”
贺逾襄没有可能会嫌弃他,只觉得他现在的这副样子招人心疼,他去卫生间里找了个盆,打了点热水又找来一条毛巾,帮他把弄脏的隔尿垫抽走,又垫上了一张新的。他抬起李翊的臀部,抓着李翊的裤腰慢慢脱下他的裤子,才发现穿在他身上的纸尿裤已经湿透,贺逾襄看着有点心疼,也不知道这样一直捂在他身上难不难受,同时他也感觉李翊真的很瘦,穿在他身上的纸尿裤都只是松松垮垮地挂在他的腰间。贺逾襄帮他把纸尿裤换了,卷起来扔进垃圾桶里,又用毛巾打了热水帮他耐心擦着,三年前他经常做这样的事,对他来说没什么难堪的。
但李翊看起来不是很能接受。
他把脸侧过一边,不知道在想什么,可能什么事也没想,总之就是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
他觉得贺逾襄的手是不应该做这样的事的,他那双手那么好看,是不应该碰脏污的。李翊没有看他的脸,只是看着别处轻声开口:“今天身体不适,让你见笑了。”
他平常不会这样,今天真是特殊情况。身体状况好的时候,他可以管理自己,从来没有让自己在别人面前失态过。
“没事。”
贺逾襄不觉得有什么。帮他擦完,又重新给他换上新的纸尿裤和裤子,动作轻柔。然后他把盆里的水拿到卫生间里倒掉,又在卫生间把毛巾洗了洗。重新坐回了李翊床边。
“刚受伤的时候,实在是不能接受自己这样。”李翊忽然说:“那时总想着自己去死,只是试了很多种办法都没成功。”
贺逾襄把他抱起来,让他靠在床头边,又往他身后塞了几个枕头他才坐得稍微稳了一些。接着李翊的话:“那现在呢?”
“现在……”
李翊说:“想的频率没那么多了吧。但不是代表已经接受了,有些事情,没有办法控制,不接受也只能接受。”
“李翊,对不起。”
贺逾襄摸了摸他的手指,温声说:“我希望你在往后的日子里,能少受一点苦。享的福多一点,受的罪少一点。希望你在以后,走的路能通畅一点,不要再像从前那样那么坎坷了。”贺逾襄感觉心脏有点重,沉甸甸地一直在下坠,他说:“我甚至愿意你受的苦少一点,让我承担的多一点。我愿意为为你承受所有的苦难,保你一生无忧。”
“李翊,我真想替你疼。”
贺逾襄声音有些颤,他摸着李翊的手指,心情十分复杂。
未来你路上的风风雨雨,我都想替你挡着。我同样想留住这世间的所有美好,都让你去看。
“贺逾襄。”
李翊叫他一声,指腹抚过他的手背,轻声说:“是在自责吗?”
“可是我不怪你。”
他又说:“你也不需要牺牲自己来换我一片光明前景,不值得的。你应该说的是,愿我们的未来都越过越好。以前的那些事情,就当是过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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