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翊睡得并不算安稳,贺逾襄回来时看见他半梦半醒的,额角也出了一点汗。他看见李翊用掌心按着腹部,在睡梦中皱起眉头,唇色有些苍白,不知道身上的伤口是不是又疼起来了。两条腿还保持着出门前贺逾襄给他摆的姿势:两腿间夹着一个枕头,软足也被枕头垫起,促进血液循环--李翊的姿势没有动,是因为他自己也翻不了身。他是侧躺着睡的,贺逾襄为他腰后垫了一个软枕,尽管垫着减压垫,但还是怕他压到背部的伤口。单薄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好像是易碎的陶瓷品,看着叫人怜惜。
贺逾襄慢慢地走过去在他床边坐下,把他按住伤口的手牵起来作成拳状,用温暖的掌心包裹住,打开放在他枕边的湿巾抽出一张为他擦了擦额角的汗,听见李翊轻声念着他的名字,然后含糊不清地说:“身上……有一点疼呢……”
贺逾襄听见这话心里并不好受,问他,哪里疼?我给你按一下吧。问完就发现李翊没了动静,他没有回自己的话,过了一会再次开口说的话却是。
我没事,你早点休息吧。
李翊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要和他抱怨身上疼。他在伤口的阵痛中想,原来在意一个人是这种感觉。什么事情都想要依赖他,却又不舍得看着他为自己受苦。这些日子里,他只觉得贺逾襄辛苦,明明贺逾襄才应该是被别人精心伺候的人,现在这样的人,却要整日为了他的身体而操劳疲惫。
贺逾襄在他的旁边躺下,侧躺着伸出一只手从李翊的背后搂住他,用掌心轻轻地打着圈帮他按着腹部的伤口,试图让他好受一点。但他听见李翊闷哼了两声,然后就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一直冰凉的手握住,听见李翊说:“好疼……不要按了。”
“嗯,不按了。”
贺逾襄温柔地回复,只是把温暖的掌心隔着李翊的睡衣覆盖在他的伤口上,然后说:“睡吧。”
李翊的嘴唇有些抖,过了一会开口,声音有些颤:“贺逾襄,别总那么在意我。我很麻烦的,只会给你添乱。”
靠近我,你就靠近了痛苦。
我只不过是一个疾病缠身的残疾人罢了,不值得你这样尽心尽力地去照顾。
“怎么会。”
贺逾襄呼吸有些痛,他说:“李翊,别总这么想。”
不要这么想。他又重复了一遍。
他把李翊搂在怀里,像哄小孩那样轻声哄着李翊睡觉。伤口的阵痛并没有减轻,贺逾襄哄着他的声音更像是紧紧地抓着他的心脏,胸口又麻又疼。从前久经大雨的人四处逃窜,未必能那么容易接受忽然有一天头顶被人撑起一把结实的大伞,当他抬头看去时,也未必能接受为他撑伞的人被淋得满身湿透。心脏像是鼓胀起来又被掐紧,心口隐隐地泛着疼。
李翊的泪珠一颗一颗地往下滚,只觉得泪水划过脸颊时格外滚烫,将垫着的枕头都浸湿。脸上感受到那片湿润的时候,就像是他一直以来都泡在二十七年的苦痛里。他将要睡着的时候,在朦胧中,好像听到贺逾襄在对他说。
李翊,别总把我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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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下午,李翊待在家里给侍养的花浇水,忽然听到了一声门铃响,他开着电动轮椅过去开门,看到人时他有点意外,来的人是宋端雨,曾经和他是同事,也是他一生中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朋友。
宋端雨对他很好,以前工作的时候当李翊有困难时也会经常帮助他。他长得也很好看,曾经在警局里工作的时候他和李翊都被人戏称为“警花”,李翊注意到他今天没穿警服,穿着一身休闲服,估计今天没有上班。一只手提着一些带给李翊的营养品,另一只手抱着狸花猫。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他看着李翊,礼貌地叫了一句:“李队。”
“别这么叫。”
李翊垂下眼摇摇头:“三年了,早就不是了。”
宋端雨笑道:“那怎么了?你那三年立下的功,可不是能轻描淡写过的。尤其是三年前你打击的那窝毒贩,解决了我们警局里多年困扰的问题,真算是功臣,当时看报道的时候,觉得你特别厉害。对了,三年前的那张报纸我还留着,你要看一下吗?”
李翊摇头,说:“不了。”
三年前的那件事,他不想再回忆起来了。
宋端雨怀中的狸花猫叫了一声,李翊抬起眼,眼睛有点亮。他伸出手从宋端雨怀中接过猫,给狸花猫顺了顺毛,轻声唤它:“小乖。”
“还记得你。”
宋端雨看到这副场景笑了笑。又听见李翊感叹道:“长这么大了。”
“嗯,一岁多了。“
宋端雨伸出手挠了挠狸花猫的脑袋,接着李翊的话说:“长大了,也长重了。”
“进来吧。”
李翊抬头看他:“我去给你倒水。”
“不用。麻烦。”
宋端雨拒绝道:“我就坐一会,和你聊聊天就走。”
担心他在轮椅上坐久了难受,宋端雨提议道:“抱你到沙发上靠一会?坐久了你会不舒服的吧?”
李翊没有反抗,轻轻“嗯”了一声。任由宋端雨把他抱起来,将他抱到沙发上后拿了几个枕头给他靠好。李翊看了一眼还铺在轮椅上的隔尿垫,欲言又止。他生病的时候白天自己控制不了,尽管现在穿着纸尿裤,但实在是担心自己不垫着会把沙发弄脏。一番思想斗争后,他最终还是叫了宋端雨一声,说:“还是垫一下吧,这两天身体不舒服,控制不住的。”
宋端雨闻言重新抱起他,给他把隔尿垫铺好,又再重新把他放下去。李翊被抱得有点晕,坐着缓了一会,然后说:“谢谢你。”
“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