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江白没由来地激起一丝惶恐,害怕她会毫无征兆地从自己眼前消失,再也不回来了,开口却是:“你在凤曲没有这么多的心事。你现在的心,好像很重。我不知道要怎样帮你,你才能休息。”
他感觉到她很累,明明知道她要做的事等不得,也期待过半月之约再见时,她能得偿所愿。
但他再见到她的第一面,就是看见禁军追着她放箭。在沛宁县驿站时,徐盈有多意气风发,在宫城那一幕就有多狼狈。
柳江白视线挪到她摔下屋顶时擦破的衣角,满是愧疚,“我还伤了你。”
因为这个,才小心翼翼吗?
徐盈拱了拱他的手心,笑道:“你不是在殿上大杀四方,拿下羽林军和禁军的认可了吗?柳统领。”
柳江白听她这声称呼,脸上顿时爆红,“别打趣我了。你还有什么要安排的,我去做,你先歇会儿。”
徐盈细细思索了一番,“确实有一桩事要你去做。我和方无空夜闯皇宫之后,太子与皇后的事就瞒不住了,皇帝会对他们下手,但皇后不会坐以待毙。他们博弈,长公主势必会趁机笼络权力,比如挨家挨户极力搜捕贼子,拿回在鸿胪寺和皇宫被盗的威严。”
柳江白明白了她的意思,“我知道怎么做了。还有呢?”
“还有柳家与我娘,有什么关系。”
她指的是徐羡嶷,见柳江白不解,徐盈便将柳家给她的那张玄金令牌递给他,顺便简短地带过柳家给的那份名册。
“这令牌我没在我小舅家见过,我回去打听打听。”柳江白记好令牌的模样,又递回去,顿了顿想起那名册的事,他不禁捻着衣角,犹豫道,“那名册若是真的,那你知道徐信他……”
“我知道。”徐盈坦然道,“他是长公主的人。在涂州,我还处死了纪三。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他们戏演得不错。”
柳江白觑着她的神色,“你若是难过,我即刻去杀了他。”
徐盈摇摇头,“不用你动手,我亲自来杀。”
从她知道自己不是徐家人的那天,徐盈就在准备着动手了。
保洁组里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有她待得最久,因为她从不信任里面的任何一个人。哪怕在正常的社会关系里,她也是真假话掺着说,把自己藏得很好。
陡然换了个世界和身体后,她被铺天盖地的家人关怀砸得有些懵,下意识观察和模仿他们口中的原主,直到逐渐习惯和他们半真半假地成为一家人。
有一瞬间,她幻想过将前世的杀手身份压在最深处,重新开始。
但仅仅过了一年,她发现一切都不对劲。
虚假的家人和彼此提防试探又关心的亲情,别扭而诡异地在她眼前上演。
她也得演。
刀尖舔血的紧迫感与危机感,再次将她推向前世的身份。
“一旦确认有威胁,自己动手才安心。”她说。
烛光跳跃了一下,柳江白喉头一滚,神情有些不自然,下意识开口:“阿盈。”
徐盈微微歪头,嗯了一声,尾音上扬。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道:“周谦害过平安王,我虽然也恨他杀了我母亲,可我与他毕竟也是血亲,你若是要替平安王报仇,我——”
唇上陡然被手掌压住,随之而来的气息逼近。
柳江白眨了下眼睛,见徐盈欺身靠近,他下意识要后仰,奈何另一只手被她抓着,明明再大的力气他也能挣脱,此刻竟觉身负泰山。
他一动也不敢动。
徐盈微微凝眸,只觉柳江白这话再说下去,就是那狗血的心上人因父辈仇杀要彼此杀来杀去的剧本了。
她叹了叹气,“那不正好吗?他杀过你母亲,害过我母亲。你有杀他的理由,我也有。我们目标一致,不要被那些世俗的弯弯绕绕带偏了。”
见柳江白迟疑地点了点头,似乎心中仍有郁结,徐盈干脆道:“要不你杀他之前,先让我砍他一刀,咱们各报各的仇,之后你回你的柳家,我成我的大业。”
“后半句不行。”柳江白挣开她的手掌,闷闷地说,“你怎么说着说着,就把我扔给柳家了。”
急急喷涌而来的气息像团火,灼得徐盈的掌心有些痒。
她收回手重新坐回去,“你不是怕我迁怒你吗?”
这话全然偏了本意。
柳江白大惊失色地挪了两下追上距离,又捉着徐盈的手,急急道:“那你就不能……不能像上次一样留下我吗?”
上次?
徐盈的记忆不自觉翻到沛宁县驿站那一页的追问。
她忽而一笑,“师门的门规我虽然没记住,但大概有一句是说,‘同门之间不可背弃,不可刀剑相向,不可见死不救’。我就算真的坐上那个位置,也还是你的同门。你不弃我,我不弃你。”
柳江白听她这话,犹如内力倾灌,心跳如鼓。
他暗暗将那最后八字当心诀念了几遍,平复了心境,才想起蹭吃蹭喝的张善,“那个张善是怎么回事?”
“他说他是平安王弟弟,我亲舅舅。”徐盈如实道,“但我没听薛姨和平安王其他旧部说过,平安王还有个弟弟。他还是莫虚子反目的得意弟子,所以我和他的目标一致,今夜才和他一起行动,去鸿胪寺杀莫虚子。”
是因为对付莫虚子需要天变者的能力,她才没有带他去吗?
柳江白默默记下这个人,“我去柳家找找线索。”
“不用。”徐盈干脆道,“柳家那里我问过了,没有对他的印象。他既然和我一样有天变者的能力,又会道士的术法,说不定真的可以抹去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印象。”
柳江白想起带着张善回宅子时,他躲避禁军的能力。
“所以我决定去平安王府查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