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四下里苦觅了半日,才在临湖的一角闲亭内睃到了柳朝云:“柳阿姐,熙熙阁有人找你嗷!”
距那亭尚有五六尺远,只是遥遥一喊。
这样秃头的话儿,旁人听见了定要纳罕,柳朝云则因“柳阿姐”听来略熟,当先拧颈去辨上一辨,认出果是玉簪的心腹近婢小蝶,即高声笑应道:“嗳!晓得啦,这就来。”
她太知道玉瓶的秉性——时常太过忧虑,心中难免有积郁之弊,所以在她面前可不能走漏一点儿要暂且瞒下的消息。又可喜与那玉簪混着混着……混出了这么个含蓄、微妙而灵巧的交往定约,多遂心省力呀——柳朝云忖至此,才淡去笑影儿的眼尾又轻悄地洇开一笑。
本与柳朝云一齐扶栏赏红鲤,弄柳耍水禽的玉瓶,也偏首望了望,见她径直一扭身而去了,颇为嫌意地问起来:“欸?这个小丫头,怎么这样发懒,也不知是谁手底下的,就这样传话的。”
“我们才高兴说个话的,她凑上来,也扫兴啊,再瞧见你眼睛红红的,就更不好了。你和我一道去熙熙阁吗?”
柳朝云仍旧从容地应着话——是敷衍,亦是真心。
玉瓶一想有理,轻蹙的黛眉悠悠而展:“这倒是……唉,我这个眼睛,还是不去了,对着那些妹妹们既不好说实话,又不好扯谎。你回来对我说也是一样的,如是十万火急,你再派人来寻我。”
“必是喜事,就不知是大是小咯。姐姐还要在这歇歇?”
“嗯,等你回来了,再一起说说话,回去又没有事做,不过就是刺花睡觉的……”
柳朝云应了一记“好”,便出了亭,往含凉殿来了。转至一折游廊内,那早候在此处的小蝶当先乖巧地福身一礼,口吻已是非一般的亲亲热热:“俺姐姐在熙熙阁跟前等着姐哩。”
“她的病才好呢,怎么能要她在廊下吹风呢?是什么事?”柳朝云听了这话,履下更是生风,于小蝶的殷礼,便只抬抬腕子,以示意她不必如此客气。
“哪里劝的动!俺们说两箩筐的话,也赶不上姐说一句话管用,这不都指望着姐疼俺们哩。听来一句半句,似乎是有个什么社,要姐去顽一顽。”
柳朝云不免挟着困惑与猜度,进了含凉殿,步入穿廊,甫见到歇坐着的玉簪,立即直截笑问道:“是什么社呀,要姐姐这样撵着我去。”
一面再往陪坐的双鬟小侍随意扫过,不是别个,正是那伺候李绣衣的桃香,心窍顿通:“诶!我猜着啦,大约是旁边这位妹妹起的社了,诶呀——”一面与二人屈膝拜道:“一定去,一定去。就是不知道要怎么谢姐姐与妹妹啦。且受下朝云这礼罢!”
正与桃香执手相谈的玉簪,闻罢仅释出娴和一笑,万分坦然地领受下她这一礼。
而桃香早在睹得其影的时候,心下便已连连疑道:难道是她?真的是她吗?
当那道璨光翠影闪至眼下,桃香那缀于腮上的浅轻笑意便在一霎时愈加绽放了。
当真是柳朝云!
原来在柳朝云初入熙熙阁,她那妖娆的容貌,不俗的行止,展眼间便襄助她博得了三五人的喜爱与亲近。桃香亦生出几分相惜、相较之心来,可因为太过羞怯的缘故,始终不得与柳朝云有所往来,只暗中留心罢了。
桃香忙不迭起了身,与柳朝云见礼,一面搀扶住她的腕臂,嘴上也说尽了“不敢当”、“受不起”等语。
待等柳朝云与桃香还了万福,玉簪方娓娓道来:“西阁的贵人这一时动了雅兴,起一社与大家顽一回,这不是个难逢的?偏巧得这位桃香妹妹疼爱我,来邀我入社顽去,只恨我福薄不逢时,身上还未大好,如何能去贵人跟前伺候呢,知道你爱凑热闹的呀,荐你入社岂不正好。”
“西阁的贵人”一经纳耳,喜色愈是深浓了,及至玉簪将将讲毕,柳朝云马上又朝玉簪与桃香再次施下一礼:“多谢姐姐、妹妹疼我,待二位哪一日得了闲,我在樊楼治一杯酒,容我孝敬你们乐一日,若说半个不字,就是嫌弃我了。”
樊楼,谁不知道,乃都中尤为繁华的一处大酒楼,房宇之富丽不让珠宫,池亭之灵秀宛若瑶台,故而游者不是那乌衣子弟,即是富商大贾,青钱学士等更是不可胜数,可想这酒席纵是再简薄,也要花费出去许多银钱呢。
玉簪心下替柳朝云盘算过一回账,才点头称赞道:“好一个乖觉姐姐,不敢不依你!至于约会日子,就要桃妹妹做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