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越积越多,像积雪压断了枝头,终于让贾环面色一沉。
“谁知道你们说的活尸,是不是真的是死人呢!”他嘴角轻翘,冷哼一声:“不问既取,便是偷,别以为换了副说法,你们手上就干净了。”
贾环被众人围攻,嗤笑一声:“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不问既取便是偷!知道不!”
裴石终于开口,声音冷清:“二奶奶放了百两银子在我这里,若三爷能找到买卖人,不妨同我说,我自会按价分文不少奉还。”
话音平平,却像一柄钝刀在众人心口划过。
见贾环吃了鳖,倪二笑着用力拍了拍贾环的肩膀,“小公子你就少说几句,免得叫我们真糟了贼。”
众人也笑了笑,谁也不说了。
这家医馆的收获颇丰,不仅齐备了裴石所需的药材,还翻出了不少成药、器具与粮米。他们卸了几块门板,又将十余具尸首一起搬上马车。
贾环看着家丁们熟练地将那些冰冷、残缺的尸体抬起、抛上马车,喉头像被什么卡住,呼吸也跟着发紧。
“喂——不是吧……你们还要把这些死人带回去?”
贾芸不擅打斗,却很能协调这些琐事。
他淡淡道:“入土为安太花时间了,只能找地方火化后送回,免得往后变成疫病根源。”
众人一声不吭,也不搭理贾环。
洋洋洒洒地一队人马,只有车轱辘转动的声音,那一车裹尸如山,血水正从车尾滴落,风带着一股隐约血腥味扑面而来。
回程途经一处断墙巷口,忽听前方哨声骤起,刺破寂静街口。
猛地窜出一群人影,他们手持斧头、短刀,人数不过十来,却个个目露凶光,如野狗闻腥扑出。
破布衣袍翻飞,眼中并无怜悯,只有饥渴与警惕。
“把身上的钱物都交出来!”为首的冷喝一声,语调沙哑刺耳,“不然让你们尝尝我们兄弟的厉害!”
但是贾府的家丁护卫们却好似司空寻常的镇定。
倪二走在队前,眉眼仍带着笑意道:“这位英雄,我们不过是从义庄出来的收尸人,收敛些街边无主的尸体,想着带回去作场法事超度。”
他侧头一指车尾:“你看,我们拉的尽是些尸首,另带了几包草药,也没带什么金银。”
他们并非第一次遇到类似阻截,每次倪二都借“义庄”之名蒙混过关——死人、和尚与破马车,在混乱之中反倒是最好的伪装。
但这一次,情况不同了。
贼寇反而步步逼近,有人开始敞开布袋,查看其中物品;又有人拿武器推了推车上的尸体。
“几具尸首就想掩人耳目?”
护院与家丁立刻警觉,家丁们已经握紧手中的木棍,而护院们也随时准备应战。
贾芸走上前去,笑着拱手,将从医馆取的几两碎银递出:“误会一场。我们也不过是寻常百姓,无意与义军对抗,这些药材是回去治病用的,还请高抬贵手。”
贼人却显然早有意图,不仅收了银子,竟还厉声命人搜身,连贾环在医馆顺手牵羊的那点碎银也被搜走。
贾环心中憋闷,想着若不是自己被抓了,如今他也跟这些人一般,黄雀在后了。
他双拳不敌四手,也只能忍着。
可瞄了瞄往常对他非打即骂的裴石,面对搜身镇定自若,竟一点也不反抗,护院们也没有要反抗的意思,更叫他心中憋闷。
他不知,正是裴石故意按兵不动。城中混乱愈发激烈,闯军入城已久,至今却毫无作为,早晚按耐不住。若贸然出手,一旦将对方惹急,引来后患,贾府将首当其冲。
“我当你们是哪来的肥羊,”贼首一脚踢开药包,口气不屑,“原来都是些破烂玩意!”
他摆摆手:“死人留下——其他的,全给我搬走!”
几人欲动,家丁当即上前阻挡,护院亦挥棍推拒,动作却始终克制未动杀招。
“他娘的!”贾环心中火烧火燎。
“你们也不过是披着劫富济贫外皮的强盗罢了!”贾环再忍不住,怒喝出声,“真以为自己是替天行道?也配?”
“闭嘴!”倪二猛地回头,怒视他一眼。
贾芸也上前拉住对方,说:“英雄,不过是些草药,我们还等着拿回去治病救人,就放过我们吧。”
“我可早看出你们是从大户人家出来的。每日车子空着出,又装得满满当当的回去,想来你们府里藏了不少宝贝。”
他一把将贾芸推倒在地,“你们离开的时候,我们的人后脚就进去了。来跟我们混吧,保你们吃喝不愁。”
话音刚落,一声短促却凌厉的剑鸣,自马车旁响起。
下一瞬,裴石身影已至贼首身侧,剑鞘未落,刀光已闪。
“你说——你们进哪了?”他语气平静至极,却左手钳住贼首咽喉,右手持剑抵喉,令人汗毛倒竖的压迫。
更多的刀剑拔鞘而出,护院们不再只是推搡,他们不是不敢杀,而是一直在等信号。
棍棒交击、刀影翻飞。护院们厮杀,家丁护住车队,贼寇在他们眼中并不比活尸高尚。
都是来害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