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毅帝不语,低头看年轻医工的头顶,一旁的医官提着的心放下来了,一旁记录是史官记载道:帝默然,久之,用方。
夏书柳坐在舆图旁,听独子徐炎神采飞扬地向自己说明接下来要跟随太傅去印州游学,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英姿勃发,像是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军。
让她不期然想起、想起当年的伯父,人人称颂的善战信烈候。
想起当年意图从军被拒,伯父摸着她的头说:“信烈候府如今只需有一个人从军,二娘莫要难过。”
阿父在不远处皱眉喝一口酒,随即哈哈笑起来,意味不明地看一眼自己,她尚未分得清是什么,就被酒气熏了一脸,被阿父抱起来,一路颠簸到花园,被哄着玩了一下午放风筝。
现在她明白了,是怜悯,是可惜,是痛。
“啊——”腹部被剖开,夏书柳痛叫,睁眼,眼前依旧是黑暗,她努力看清周围,模糊的光线侵入眼幕,她意识到周遭有一圈人围着自己。
可像是心有感召,在视线彻底清晰之后,她第一眼看到的,是隔着重重人影,远远站在后方的武毅帝,以及他眼中的悲悯。
她下半身又麻又痛,还是忍不住无声呵笑,装什么圣人,混账玩意,她要死在这床榻上,别以为她不知道是谁下的令。
像是知道自己要死了,夏书柳不想再装,傲慢尖锐的眼神发狠似盯着武毅帝。
她不怨自己早死,这是老天发现泄露天机要收自己的命来平账,她败给老天理所应当,只要炎儿能顺利……
夏书柳余光看到一旁榻上,包裹着东西的正红色襁褓就这样无人照看地放在哪,似是意识到什么,猛地睁大双眼,想要起身看清——“贵人勿动,孩子就要出来了。”一双双手把她按下。
她无力反抗,被固定住身体,只能转动眼球,看向神色愈加悲悯的武毅帝,她知道了、她输得彻彻底底。
“炎儿”空气中呼出细线般的悲鸣。
待夏书柳眼眶中神采涅灭,聚在边缘的水滴划过额头,房间中央被拥簇着的年轻医工抱着刚被取出的孩子,轻轻掐一把,婴孩受痛,委屈地嚎哭出声,回荡在空旷的夜色中。
“好,真是健壮。”武毅帝大喜,抚掌传令封赏年轻医工,满意地看着年轻医工欢喜到涨红的脸,和怀中婴孩比也不差多少。
接着又是各种大赦天下和奖赏,直到最后又封了怀中稚儿秦王名号,和赏赐古秦国作封地,他才按捺下封太子的冲动。
消息传到夏文柳耳中时,已是三天后,她正随着幼弟夏文杨参观最新建成的火药工坊,这是一个藏在深山的简陋山洞,里面连通数十个宽敞空间,设有三个不同方向的出口。
若非有火药,想要短时间内开拓出这样一个空间,即使劳民伤财,日夜不休也难以达成。
“只留下一个孩子?”夏文柳前世便知道夏书柳挺不过这次鬼门关,却没想到这次只留下一个孩子,她转眼看向面露思忖之色的幼弟。
“豆儿,可知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只留下一个孩子对她的计划只有好处,夏文柳拧眉,还是不自觉地叹气。
“阿姊,”夏文杨突然被唤小名,同样也小声叹气,知她心情不佳,面不改色地接话:“幼子为帝,实属难以安定,身为母族亲人,不若我们前去帮扶?”
两人都明了,只要武毅帝一死,接下来的事情都会变得非常简单。
建国后太宗直系的、与如今武毅帝未出五服内的徐家亲戚早被太师除尽,到时徐温登基,内外亲戚中最近便只有夏文柳和夏文扬两人。
依照夏文柳设想和平过渡皇位,就目前而言,并不难达成,只要武毅帝驾崩。
她转眼看向和自己心有灵犀的幼弟,笑道:“若是你,会如何除去徐牧。”
夏文杨眼中闪烁的好奇的神色:“据闻徐牧此人身上颇有神异,逢凶化吉,心想事成,不知他若与真正的神物相碰,是否还能完好无损?”
他说的神物是指火药,在他看来,只要还是凡胎俗子,与火药相遇总归难逃一死。
夏文柳扶额,露出不忍直视的神情,夏文杨好歹曾年少有才名,怎么行事如此粗暴直接?
夏文杨露出乖巧微笑,之前也宣传过徐牧的上位史,可问题是,这些东西除了‘武毅帝可能不举’外,没有能在民间泛起波澜的。
百姓能听脏东西多着呢,各朝各代都有那几样,武毅帝弑兄弟、驱父上位这件事根本排不上号。
至于对武毅帝暗杀、下毒,使用美人计……,夏文杨眨眨眼,后者以一种众所周知的方式夭折了,前者则是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失败。
夏文杨想到其中最神异的一种原因——杀手突然被头上的树叶刮伤眼睛失明,以至于放弃了半天后的刺杀。
他深深叹气,这个人可能有点难杀。
夏文柳招手让一旁的匠人上前说明最近研发的火药武器,初代炸药包的该良版,能让火引更隐蔽和延迟爆发,加大相似重量体积下的杀伤力,并且能更精准投放。
众人又移步三里外的荒山测试武器成果,结果十分喜人,已然超出夏文柳的预期。
如果席衡在这里,便能听出这是往手榴弹方向改,甚至可能给出改进建议。
尽管夏文柳方才露出那般表情,却只是为了调侃幼弟,她同样认为火药为仅有的破局之法。
夏文柳和夏文杨亲眼确认不同批次的武器杀伤力稳定程度,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八日后的秋分祭月。”“秋分祭月。”
姊弟两为这种默契互相故作夸张地叉手行礼,又被对方的姿态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