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什么时候练?”祝夫人喝着白珠端来的小粥。
幸而白珠时时备着衣裳,衔乐拎起裙下扫出的黑边,换了一套,返身嗔道:“没有辰会便是卯时整。您倒是穿得好,也不叫人告知我提早换。”
祝夫人哼一声,用锦帕拭过嘴角,“臣等殿下不要紧,殿下可不能等臣。”
衔乐挨过去抱住她的手臂,眨巴眼睛,“舅母……衔乐知错……衔乐认罚……舅母消气……”
点点她颊边的小窝,祝夫人剥一瓣橙子递到她唇边,“殿下处理政务,兼照顾太后娘娘,已是足够辛劳,哪有空给臣罚?”
“太后娘娘身子可好些?”
衔乐咬掉果肉,轻轻点头。
“稍后我差人带舅母去南宫罢。”
流春请祝夫人入内,素春姑姑摆放妥当茶点,带上门出去。
蓝溪刚起身,斜靠在扶手上,压着肘,满身病气消失了,脸色并不见好。没什么表情。
祝夫人礼数周全,欲俯身,蓝溪却道:“免了,坐罢。”
“娘娘与殿下真是相像,不胜感激。”祝夫人微笑。
似是随口一句的场面话,蓝溪神色不变,唇角微僵。
“臣记得,”祝夫人目光深远,低头看着手中茶汤,“娘娘与阿影少时便相识。”
蓝溪冷不丁愣住,嘴唇顷刻之间冻干了,一翕一动都扯得发痛。
“几面之缘。”她开口。
祝夫人继续道:“还有从前苏相府上的泌儿小姐,你们常来阿影的乐宴。臣当时刚成婚,对侯府各处也不大熟,竟为你们指路……”她说着,眼睛弯出笑意。
蓝溪抬手端茶,不作声。
“此次回来,没能拜会苏小姐,实在遗憾。”祝夫人稍叹,“她好么?”
“还在相府住着,搬进主院了。”
“哦?”
“她夫君是当今左相。”
祝夫人点头,“不错,不错。”
“想问什么就问罢,别绕了。”蓝溪扣响盖碗,清脆的声音悠扬久旋。
小有沉寂,“对于阿影,苏小姐怎么说?”祝夫人轻笑。
蓝溪淡淡道:“自然是来我这儿闹一场。”
祝夫人笑起来,挺高兴的。
蓝溪放下杯子,也不再言语。
坐了一会儿,茶喝完了。
“多谢娘娘,照拂阿影这许多年。珍重。”祝夫人离座,朝她敛衽一拜,随后转头走远。
留下蓝溪怔怔半晌,默默欹倒向椅背,手空空垂落。
太后娘娘病了。
残存的血清在慢慢消散,云枳不能开其他药。
她身子底很好,不过是心病。走出屋子,云枳告诉素春姑姑。
素春姑姑苦笑。
辰会结束,衔乐来陪她,蓝溪笑笑,说道:“她不会回来了,去送送吧。”
衔乐抬眸,不可置信。
松开她的手,蓝溪躺下身,裹进被里,半阖目。
手有些颤,衔乐放下帐子,去寻祝夫人。
几件衣裳收在包袱里,祝夫人坐在春温苑后边的亭子里,哼一曲小调。北边小城的调子不那么细腻,她高亮的音色很好听。
把一个小锦盒推到衔乐面前。一枚虎头兵符重现天日,泛着幽幽铜光。
她来时一身轻,走时更卸重担。
衔乐不语,望着前方。
亮白的天底下,春温苑茂绿的树冠又伸展得那么高,今年无人修剪。
祝夫人看着她笑,“阿影有些话,只讲给我听过,你想不想知道?”
她眼也不眨,好像不为所动,祝夫人自肃了神情,慢慢道:“她说,‘衔乐会是很好的掌权者。’”
“她说,‘万卷山水是她所欲,家国安宁也是她所欲。’”
“若无家国,何谈山河?若不看山河,如何治家国?这是她让你游学七年的原因。”
“喵呜。”于亭边徘徊已久的小盘忽然出声,一步步从栏杆上走来,蹲下,尾巴扫过衔乐手心,深蓝的瞳仁一眨不眨。
“它就是小盘?”祝夫人颇有兴味。
小盘歪头,“喵。”
“是啊。”衔乐垂眼。
祝夫人笑道:“她没说不能告诉你,但你最好是不要泄密。”
转着指尖示意小盘趴到她腿上,感受它柔软的温度,过了一会儿,衔乐轻轻问:“她恨我么?”
一声叹息,祝夫人靠近她,拥住她,搂进怀里,“傻孩子,你的亲人都爱你,希望你自在如愿,盼着你的道路顺畅一点。”
衔乐最早最深刻的记忆,可以追溯回三岁,照影陪她对对子,她从五个题目中选了那道“屏中兽”。
她规规矩矩握着笔,写下三个大字——“纸上兵”。
衔乐低低一笑,头靠在她肩上。
“舅母放心,路是我选的,我会好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