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南枝慢慢走上前来,先是低头扫了眼那具面容朝下、浸水浮肿的尸体,随即抬眸,定定望向钟北雁那张苍白近乎透明的脸,问道:“钟姑娘,是如何寻得此处的?”
钟北雁垂下眼睫,轻声道:“溺亡……那是陶府人的死状。他是抱石投湖而死的。”
“那就先离开此地吧,待得久了,引人疑心。”郭挽月已挽住钟北雁的手臂,语气急切,脚下就要动身。
确实,该走了。
赵南枝半蹲下身,手法自然地将那具尸体拎上了背。衣襟湿漉漉地贴在她肩头,水味腥冷,没迈出几步路,似突然察觉出哪里不太对劲儿,停下脚步平静地唤了声:“郭挽月。”
“嗯?”
嗯什么嗯?郭挽月就没觉得哪里不对吗?凭什么她一受了伤的人来背尸体,而郭挽月一没事人搀着还能走的钟北雁?
赵南枝扭头道:“把钟姑娘放下。”
郭挽月一愣:“啊?”
“她能走。”赵南枝淡淡开口,背上的尸体随着话语一晃,她顺手颠了颠,“这个,你来。”
郭挽月回头给了她个难以置信的表情。
梁都出身的姑娘真是理直气壮啊,听不懂话是吗?这事她真得学学,外地人还真学不会:“现在是你找我帮忙,而且,我受伤了。”
“就你事多。”郭挽月扯了扯嘴角,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钟北雁,接过那具尸体。这前后落差,真真让郭校尉难以下咽。
赵南枝见状,无话可说,便也学着她那样,敷衍地扯了扯嘴角。
“有劳赵大人了。”钟北雁在一旁调和道。
赵南枝也不废话:“那你们想好要说,是在哪儿发现的吗?”
“……”郭挽月沉默了,跟被点了名答不上来的学子似的。
呵,她也没指望这位能编出个像样的说法,赵南枝压根没看她,她问的是钟北雁。
“后山有几个存雨水的大缸,就说是他在那里自尽的。赵大人放心,我会安排好。”
“钟姑娘很冷静啊。”赵南枝饶有兴致地拉长了尾音。
“你审她做什么!”郭挽月当即就炸了。
刚才一个字都挤不出来,这会子倒学会说话了!赵南枝没理她,继续同钟北雁说道:“还有件事,劳烦钟姑娘帮忙。”
“你有完没完?得寸进尺了是吧!”郭挽月翻了个白眼,可人没理她。
钟北雁颔首请道:“赵大人请讲。”
赵南枝便将沈秋筠所托一一道来,末了道:“我想,以钟姑娘的本事,劝抱琴姑娘留下数日,应不是难事。”
“此事交由我。”钟北雁一口应下。
“多谢了。”事情办成了,赵南枝的态度也缓和了,“这人的生死不重要,重要的是帮他运送火油的人。”
郭挽月被她们俩晾在旁边很久了,这话一出,她立马抓住了机会,可算是能重新登场了:“你在山上管龙女会,有人运火油你没发现?”
赵南枝连眼皮都没抬:“郭校尉,我才来三天,你怎么不问问你钟姐姐成日住在山上,为什么不知道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运火油呢?”
“你又审她!”郭挽月气得跳脚,背上尸体都差点滑了下来。
“月儿,闭嘴。”
“……”郭挽月脸色一僵,嘴张了张又合上,她的震惊无以言表。
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啊,捏着钟北雁,这位郭校尉真真是极好收拾。眼下这一幕,倒也好笑——乍看场上有四个人,仔细一数,只有三个算得上活人。活人里,具备独立思考与交流能力的只有两个,剩下那个……是钟姑娘腰间挂的一块玉。赵南枝抬眸望了望夜色,复又看向钟北雁:“今夜之事便到此为止。日后派谁来查,还未可知。我只能保证我守口如瓶,至于旁人能不能查出来,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还望钟姑娘见谅。”
“赵大人有心了,北雁感激不尽。”
可能是刚被钟北雁训过,看到她这么客客气气同赵南枝有来有往,郭挽月什么话都得往肚子里咽,表情精彩得像变戏法。赵南枝看她憋着话不甘心的样,便顺势递了个台阶,打算抬抬她:“今日多谢你。你原是来看热闹的,没成想一头栽进火坑,还救了场。明日我会向梁王秉明,提你来查这案子,你看如何?我人微言轻,不敢妄引圣意,但你亲历现场,又有立功之实,兴许梁王会听我这一回。若真定下你来查,我想钟姑娘也能安心些。他日有我能帮得上的事,尽管开口。”
“昭天借我使使?”
“不借。”
“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