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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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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钟北雁听见门外有轻微响动,她将白鹭的被角掖紧,披衣而出,来到屋后那株老槐树下。

院外月明如昼,银光倾洒在她一身素白衣裙上,清寒如雪。

“我说过很多次了,你不要再来了。”

一名男子自暗影中缓步而出,他说道:“时机已到。”

“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为何还不放下?”

“我们需要你,”男子向前一步,月光照见他寒光森然的眼底,“只要你一句话。”

“我什么也不会说的,我一生都要在这龙女山上,我默许你们在这龙女栖所做的事已经够多了,你不要再逼我了。”

“三小姐若当真放下了,当初又为何要收留我们!那一张张祈愿符,你不是都看到了吗?我们想要的,只是三小姐的一句话。”

“莫要再叫我三小姐,我早已不是钟家三小姐。”钟北雁转身离去,那人想抓住她,而钟北雁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决绝:“你若想逼我,我便去死。”

风起槐下,枝叶呼啦作响,那人僵在原地,手终究垂落,未再言语。

钟北雁推门回屋,蟾光自窗格斜落,照见榻上一道瘦小身影。白鹭揉着眼,正迷迷糊糊地望她。

“怎么醒了?”

“睡不着……”白鹭低声答道。

“外头风有些大,窗没关牢,我从外面敲了两下,吵醒你了吧?”钟北雁走过去,蹲身在榻前,轻轻摸了摸她额角,又替她把散乱的鬓发捋好。

白鹭的伤恢复得出奇地快。

那是在她受伤的第二夜,白鹭在一阵莫名的心跳中惊然睁眼,仿佛是梦里一脚踩断了枝头,有种突如其来的坠落感。一抹身影转瞬即逝,既似未张开的清秀少年,又带有几分少女轻盈的轮廓。那人未留痕迹,只在她床前放下一只小瓷瓶。那瓶不过指腹大小,通体温润,尚存余温,似乎方才还被人捧在掌心。耳畔此刻响起一句极低的男声,带着一点稚气与不屑:“小小年纪,学什么挡箭,坏事儿。”

她拧开瓷瓶,一缕药香逸出,如同雪松般幽冷。犹豫片刻后,白鹭蘸了一点敷在伤口上,那药膏轻薄,落在皮肉处如一瞬没入了血脉,不疼不辣,十分温和。待次日醒来,伤处竟已好了许多。她将那小瓶收起,藏在被褥之下,不曾告诉钟北雁。她不愿她担心,也说不清那一夜是被神明所怜,还是误闯了一场奇梦。

“没有……睡太多了,就醒了。”

“多睡会儿是好事,你还要养伤。”蟾光洒落进来,打在钟北雁肩头,勾勒出她柔和的影。她坐在床边,白鹭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钟北雁,任她擦去额头的夜汗。白鹭恍惚间伸手想要碰她的指尖,却在半途落下了。

她第一次来龙女庙,是在一个雪落如棉的冬日。那日天寒地冻,白雾沉沉,她身上发着高烧,整个人像被泡在温水里,意识昏沉。母亲也病着,咳得厉害,却仍旧背着她,一步一顿地走上山来。

毕竟是神前,母亲在山脚下寻了处还没结冰的小泉,手颤着替她擦净脸蛋,自己也忍着寒气,用冷水抹过额鬓。她们穿着干净的旧布衫,拿得所能的、最体面的模样。

庙前雪雾与香雾氤氲,钟声远远传来。在祈愿墙前,母亲将她抱在怀里,从供桌上取过一根细笔,在纸上慢慢写下那一行字:

“愿母女康健。”

仅此五字,既不苦求,也不言难,不过是一个病着的女人牵着一个病着的孩子,在神明前寻找一点盼头。比她们更苦的太多了,没人会留意到她们。

是钟北雁看见了她们。

她也还小,不到十岁,却像个有模有样的小神女,衣袍落雪,眸光澄澈。她缓缓走来,低头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只将一碗热好的汤药放在母亲手边。

“风大,来屋檐下避避吧。”

母亲连声道谢,便抱着她坐到廊下一角。钟北雁安顿她们后,没有多言,转身如来时一般安静地离开了。

没有怜悯的目光,也没有施舍的姿态,她仅仅是出现,而后递来一份不多不少、恰如其分的温柔。

她靠着母亲睡在廊下,睡得迷迷糊糊。再醒时,雪已落满屋檐,而身侧空空如也。

母亲走了。

未留只言片语,只是那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一场雪里。

当时龙女庙床铺已满,是钟北雁将她领到龙女像前,求张子娥破例收留了她。自那日起,她与钟北雁共盖一床旧被,一睡便是数年。直到第一个年满十六的姑娘下山,她才有了属于自己的床铺。

一切顺利得近乎不真实。

她还记得第一天夜里她发高烧惊醒,窗外飘着鹅毛大雪,屋里炭火明灭,她朦朦胧胧睁开眼,看见钟北雁正蹲在榻边,在她额上覆上一块湿帕。那一刻,她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惊扰了这场太过美好的梦。她忽然想,如果人生可以从头来过,若能不是以这样的方式被留下,不带着秘密,不被人安排,不必日日思量何时东窗事发,只是在她的照拂下长大,守着山间四季,种花煮饭,点灯温茶。那该多好。

在多个同塌而眠的夜里,钟北雁睡得香甜,她却总爱在深夜睁开眼睛,借着稀薄的月辉细细看她——看她的睫毛,看她鼻梁的起伏,看她唇角无意识的弧度,那即是她整个世界的安稳所在。

从那一刻起,她便知道自己完了。

她开始控制不住地留意她的眉眼,记住她系衣的手势、说话时唇线的起伏,她会向她讨要那些穿不下的旧衣,闻她常用的香料。她的世界慢慢变成了她的影子。

白鹭知道,在钟北雁心中,自己不是特别的,也知道她心里装着的,到底是谁。钟北雁从不在人前慌乱,唯独在那人将近前,会不安地理一理袖口,指尖轻抹几下鬓边。

原来,她的钟姐姐,还有这样的一面。

嫉妒令她夜不能寐。

她恨自己生出这种心思,又控制不住地一次次沉沦其间。钟北雁是她最亲近的人,是照料她、引领她、将她从废墟中拾起的人。可她对她的心,却不像妹妹,也不像弟子。她越是清醒地告诉自己不可以,越是拼命将那些念头深埋心底,那些妄念就越像在山阴处疯长的藤蔓,一寸寸缠绕住她的呼吸。

她怕她知晓,又怕她永远不知。

“钟姐姐,你早些休息吧,你已照顾我好几日了。”

“我放心不下你,若不是你为我挡了那一箭……”

“休说这些。”白鹭怒了怒嘴,依旧还是少女模样。多欠我一些吧,今后,说不明白会是谁亏欠谁。她为什么没死在那一箭下呢?若是死了,她会不会成为特别的,钟北雁会不会一直记得她?那接下来的事,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好,那我便睡在你床尾,我们一齐睡。”钟北雁说着,仍像哄孩子那样,数着三二一。

她们一齐闭上了眼。

可谁都没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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