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下去一定会疯的——游稚甩了甩依旧混乱的脑袋,似乎已经能接受自己因为私生行为导致的一系列恶果。
他看了眼手机,日程表上弹出一个提醒:下午两点半,心理医生。
简单收拾后,他再次走出家门。
街上阳光很烈,照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他穿着一件宽大的外套,帽子压得低低的,整个人像是笼罩在一个形影不离的阴影里。
地铁里的噪音让他头疼,整段路他都闭着眼,靠着车门附近的扶杆,仿佛随时会再次陷入昏迷中。
他提前到了医院,坐在心理科门口的椅子上,手里攥着手机,看了眼接待台背后的时钟,离两点半还有十几分钟。
门口的灯还亮着,显示着“诊疗中”。
不久后,房门开了,心理医生送走了上一位病人,是个穿着灰蓝色长裙的女人,裙摆有些皱,像是压在某个角落许久才拿出来。她脸色苍白,眼角还带着一小片红肿,整个人就像失去了光泽的画片一般,低着头僵硬地走路,步伐轻慢。
医生温柔地笑了笑,对游稚说:“请稍等我一下。”
他点了点头,低着头继续看手机。
几分钟后,门再次打开。
“可以进来了。”
他站起身,走进那个房间。
房间不大,布置得像是一个能给人宁静的庇护所,浅蓝色的墙面,窗边有一盆绿植,一张书桌上放着一盏小小的台灯。
医生示意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然后自己也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翻了翻手里的记录本。
“最近还好吗?”
游稚没回答,只是抬眼看了医生一眼,又低下头。
医生也不催促,合上本子,换了个更温和的语气:“先说说,今天过来,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说的话?”
游稚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道:“他们都说,我把脑子摔坏了,编造、混淆了一些重要的记忆。”
医生点了点头,“那你觉得是这样的吗?”
“我不知道。”他摇摇头,语气很无助,“我明明记得很清楚,可是——”
“可是他们都说你记错了?”
他缓缓点头。
医生看着他,语气依旧平静:“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觉得你曾经经历过的那些事,其实是你的梦境?”
游稚抬起头,眼里带着疑惑:“如果是梦,为什么我能记得那么清楚?”
“梦,有时候也会很真实。尤其是你特别在意的事情,很有可能在梦里会一遍遍地重复。你可以仔细地想一想,是不是有些元素或者片段,是曾经反复出现在你的梦中的?”
游稚抿着唇,没有说话。他满脑子都是168号,这么说起来,那些任务世界的表现形式,确实非常像明晰梦。可是他又怎么能把这件事告诉心理医生?一定会让医生更加怀疑他的心理状态的。
“你在害怕什么?”医生似乎读懂了他的情绪,轻声问。道
“我怕……”他低声说,“我怕我真的只是个谁都不记得,或者对所有人来说都无关紧要的人。”
“那你希望他们记得你吗?”
“我希望他记得我。”游稚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哪怕只有他。”
房间陷入短暂的安静。
医生没有立刻接话,只是看着他,目光温和,不带一丝评判。
“你累了吗?”医生问。
游稚点了点头,肩膀微微颤抖。
“可以休息一会儿。”医生起身,替他倒了杯水,“这里很安全。”
他接过水杯,手指冰冷,杯里温水的那一点点温度也无法传递到他的掌心里。
他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太累了。
他甚至不记得上一次睡觉是在什么时候。
可这一刻,他又不想就这么停下来,放弃和别人排解情绪的机会。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愿意倾听他心事的人,哪怕这只是对方的工作,至少在这里,他不会收到那种在看疯子的目光。
“如果现实让你感到太混乱的话,”医生柔声打破沉默,“那么你愿不愿意和我聊聊你的过去?比如说,你的童年。”
静了一会儿后,游稚出神地望向窗外,声音低得像风拂过窗帘:“我妈总说,能靠自己的,就别指望别人。”
医生没有出声,静静地看了他一眼,以眼神鼓励他继续。
“她生我的时候才十七岁。”他垂下眼,视线落在掌心的杯子上,手指微微加大力度,“我从来没见过我爸,她也几乎没提过他。我只知道他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跑了,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我妈就这么带着我,留在了这里。她长得很漂亮,有很多男人喜欢她。后来她找到了一个金主,他每次来家里都会给我买很多东西,也会给我钱花。我那时候还觉得挺开心的,可是……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人经常打她,骂她。”
医生看着他,轻声问:“你亲眼见过他欺负你母亲吗?”
“没有。”游稚摇头,“我只是偶尔在她手臂上看到淤青,有时候小区里的人也会说,说她跟了个杀人犯,所以没人敢惹她。”他叹了口气,“我劝过她,不要和那个人在一起,不过她当然不会听一个小孩子的话。”
“那你想过她为什么还要继续这段关系吗?”医生语气很平和。
“我想,她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会想尽办法榨干他,在他厌倦之前,多给自己弄点好处。”游稚的声音有些哽咽,“有时候我觉得我很了解她,但是……到她走的时候,我想我还是不够了解她。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花时间和她谈谈。”
医生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声音柔和地引导:“你觉得,她当时那么做,是她唯一能掌控的选择吧?”
游稚点了点头,手指在杯沿上轻轻摩挲。
“她知道那些男人都靠不住,所以她拼命在对方厌倦之前,把自己想要的东西拿够。”
医生微笑着说:“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长得就让人很想照顾你?”
游稚自嘲似的笑了笑:“是啊,我长得挺好看的吧?大家都说,看着我就觉得我可怜,说不出的想对我好一点。小时候,我就是靠着这张脸,混了不少吃的喝的,找兼职也比别人顺利。可我知道,这些不是因为他们真的喜欢我。只是因为我好看,他们容易心软。”
医生“嗯”了声,轻声道:“你从小就明白,别人对你好,往往是因为你身上有他们喜欢的部分。但你也知道,这种喜欢是不稳定的,它随时可能消失。所以你害怕失去,甚至在心里早早预料着,甚至计划着被抛弃的一天。因为这样的结局,好像才是你所习惯的。”
游稚怔住了,他以为这些年自己早已学会隐藏情绪与想法,没想到短短几十分钟内,就被她看穿了。
他承认,一开始程澍对他无条件好时,他只当作那是陌生人对他外貌的本能反应。直到共处半年,他才意识到自己对程澍来说并不特别,那不过是对方温柔天性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