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嘉鸣一脚把门踹开,手中骨鞭一扬,便将一个身穿白纱的人甩进了屋里。
“这生蚝精别的不行,就数装神弄鬼最厉害,刚刚明明还丑得像个母夜叉,现在又变成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为了要迷惑我还真是煞费苦心了!”
魏常盈被突然出现的他吓到,下意识推开黑袍人,背着手心虚地跳到一边,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张嘉鸣眼尖得很,当然没有错过屋内所发生的任何事情,戏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却一手一只遮挡住乌嘴和小黄的眼,装作语重心长地揶揄道:“小孩子家家不该看的不要看,会长眼针的。”
他也真是个不怕死的,敢嘲笑自己就算了,竟还把玩笑开到黑袍人身上,魏常盈不禁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所幸黑袍人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不知是没有听清,还是只是不想计较,只把刚刚得手的珠子捧在手心,看得分外仔细。
再次重逢,乌嘴比平时显得更为热情,它挣脱开张嘉鸣的钳制,汪汪欢叫围着魏常盈打转,小黄亦跃至屋内,一脸高冷地蹲坐在旁边舔舐皮毛。
魏常盈看不见它们,但是能感觉到有气流在脚边回旋,得知它们平安无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牡蛎精被张嘉鸣电得七荤八素,直到现在才缓过一点劲来。她艰难地抬起虚软无力的头,顺着立在身前的腿向上望去,待看清这人的模样,迷茫的双眼瞬间闪烁出明亮的光芒:“阿盈?你又来找我玩了?”
杏眼桃腮,眉目含情,即便披头散发,也无损颜色分毫,反而更显得弱柳扶风、我见犹怜,这不正是花娘子么!
“花娘子,怎么会是你?!”魏常盈刚想蹲下扶她起来,便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
幻境中的人怎么会跑到现实来了?这妖精定显然对村中众人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或许是看见了她与花娘子交好,因而故意改变外貌,企图博取到她的同情。她及时收回手,默默地打量着她,不作任何回应。
“我的内丹怎会在你手上……嘶。”还没碰上黑色的袍角,花娘子的臂上便冒出了蓝紫色的电光,她面露痛苦之色,一下子又瘫软在地上。
张嘉鸣拴狗似的把骨鞭勒在她项上:“还想耍什么花样?在医院游荡的是不是你?为什么要引诱简逢月跳河?把我们困在幻境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这些年来又害了多少人?不好好说清楚,就别怪我无情。”
说罢,手中骨鞭一勒,花娘子只能被迫扬起了头颅。
一条条罪状强压在身上,花娘子越听越觉得冤枉。想来一直过得逍遥自在,今日却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只凶巴巴的蛇妖,不仅把她当成过街老鼠追赶,还使劲地往她身上泼脏水,心里委屈得很,忙不迭眼泪汪汪地否认道:“你胡说!我没有!”
他们一个窝火,却不得不耐着性子慢慢周旋,一个倔强,宁愿死了也不要屈打成招,魏常盈越看越是迟疑,心道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那牡蛎精的神态、语气简直就和印象中的花娘子一模一样,让人看不出一点破绽,她真想扇自己一巴掌,免得自己真的遭受迷惑。
张嘉鸣本就是个特能扯的,想不到这牡蛎精亦是半斤八两,他们互相争持,越说越不着调,最后还是黑袍人出声制止:“放了她吧,她也被迷住了,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起初张嘉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待黑袍人又重复了一遍,才不情不愿地撤去雷法禁锢。
有人帮腔,花娘子自然就更加理直气壮了,她柳眉倒竖,叉腰呵斥道:“听见没?还是阿盈的郎君讲道理。你这蛇妖三更半夜不睡觉,偏要跑来扰人清梦,无缘无故把我虏了过来,跟强抢民女、采花大盗有什么区别!”
“我强抢民女?我采花大盗?我就问你一句,哪朵花会这样——”张嘉鸣夸张地模仿着牡蛎精脱困时所使用的烂招,“呕——一声吐出一条河的臭水?呕——一声又喷出一口臭气?菜就回炉再练,我眼光再烂,也瞧不上你这恶心透顶的生蚝精!”
牡蛎精可不在乎别人说她道行微末,但绝不能容忍质疑她生得不够优雅漂亮,对于极度重视容貌的她来说,张嘉鸣这话无疑就是杀人诛心。
“臭蛇妖你别含血喷人!谁是生蚝精!我叫花海月,海月仙子,仙子!”花海月被气得七窍生烟,指着张嘉鸣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对骂。
魏常盈看得有些无语,趁着他们吵闹的间隙低声向黑袍人求证:“大人,所以这一切都是花娘子做的?她才是牡蛎精对吗?”
“答案不是昭然若揭?”
“那她为何会有两副截然不同的模样?你刚刚所说的‘她也被迷住了’是什么意思?”
黑袍人走进右侧房间,在箱笼中拿出一株形如菖蒲、色似朱砂的植物:“原因就在这里。”
魏常盈接过,只觉触手生温,异香扑鼻:“这是什么?这箱子我看过很多次了,但是都没有发现藏着这样醒目的一株植物在里面。”
“这是生长在钟火山的怀梦草,此草昼隐夜舒,宛如火玉,怀揣入睡,安神助眠,可梦见所思之人。你在正午时分搜寻,自然看不到它的踪迹。”
说着,他又挑拣出诸如香水、香膏、香丸、香薰一类的物品,罗列在地娓娓道来:“箱子里的多为寻常之物,而这些,若没看错,都是由怀梦草提炼制成的。
“其实怀梦草还有一样不为人知的副作用,如若长期闻嗅,轻则会产生恍惚幻觉,重则可能会因心中执念而陷入疯魔,花海月长期与之为伴,所以才会深受影响,时而清醒时而癫狂,差点犯下杀戒而不自知。”
魏常盈马上捂住鼻子,说话的声音瓮瓮地:“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的头发里藏有一片紫色花瓣,上面残留着怀梦草的香气。你戴着我结的手绳,尚且能保持清醒,而那蛇妖没有防护之物,也就只能跟着一同睡去。”黑袍人把所有可疑之物全都收进百宝袋里,隔绝掉所有气息。
说到此处,魏常盈已全然想明白了。
花海月是牡蛎精,自然看不得同族被残忍杀害。梦中反复出现杀蚝场景,实际上是她的心魔,老者面目狰狞嗜杀成性,无不体现着她的忧虑和恐惧,她和张嘉鸣所承受的剜肉碎骨之痛,其实是属于花海月的痛,只不过是通过梦境投射到他们身上罢了。
这是其一,其二便是那故事的关键人物,玄公子。
花海月心悦玄公子,就像普通的怀春少女一样,总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在心上人面前。偏偏海族天生自带咸腥之气,只能日复一日地熏香簪花,以此来掩盖身上的气味。这习惯一直保持至今,所以屋内才藏有这样多的藏品。
“其实她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知道玄公子有未婚妻,也没有借妖术从中作梗,只会躲起来偷偷看上几眼,傻傻地问一句今天玄公子还喜不喜欢关娘子。”她叹了口气,明明没有谈过恋爱,还是煞有介事地评论一句,“不过是个可怜的痴情种。”
只是相安无事多年,为何到现在才会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这样完整的一株怀梦草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还有如此多的香料制品又是出自何人之手?种种迹象表明,近期种种,绝对不是一次偶然事件。
花海月骂累了,重新幻化出一身彩衣对镜理妆,她拿着篦子仔细地从左梳到右,从发根梳到发尾,一丝都没有遗漏:“那是我在中心湖摘的,虽然不太好看,但是香气浓郁,是我从来没有闻过的味道。”
“只是……我对这香味好像着了魔一样,害怕会有用完的一天,总想着要寻多些回来,可我去那找了好多遍,却再也没找到第二株了。再后来,我发现有些女学生的身上会有类似的香味,她们有的是喷了香水,有的是戴着香囊,诸如此类,不尽相同,我一时忍不住……便悄悄借了些回来。”
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显然是意识到此举不妥而感到心虚。
张嘉鸣仍是耿耿于怀,奚落道:“什么借,不就是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