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的掩映下,姬弘的面上半明半暗,神情不定,阴鸷难测。
姬盈愣怔地望着姬弘,在心里默默品味那句“这次给你一个机会。”
她心生欣喜,却也难掩忧虑——父皇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是父皇最后一次替你保人,”姬弘看着姬盈的脸色,慢慢地说道,“我的小公主心地仁善,若盈盈总是替人求情,父皇又怎么主持朝政?”
“此番若保下姬焕,日后无论再有何人犯事,盈盈绝对不可以再开口让父皇保人,”姬弘盯着姬盈变幻的脸色,刹那森然一笑道,“而且——要盈盈亲手杀了那人才行。”
大黎帝王见姬盈陡变的脸色,柔软地笑起来。
他这心软的女儿,还得他这个做父亲的亲自来训才好。
姬盈身子一抖,冰寒的感觉蔓延全身。
她无端地觉得寒冷至极,却坚持着咬紧牙关,一字一句地挤出声响:“儿臣领旨。”
姬弘淡笑了下,挥手向她:“去吧。”
姬盈挪动沉重的脚步,向父皇行礼告退,汗水涔涔地向冷宫的方向走去。
落翎殿。
一朝华贵,一夕腐朽。落翎殿本为皇妃所在之处,如今摘下牌匾,竟也就直接成了冷宫。
凤栖宫未出事时,奇丽本就居住在此处,只是不到特定时候不允许走出落翎殿。如今她被发配冷宫,所谓的冷宫竟也只是摘下落翎殿的牌匾,内里装饰全部除去,再取消皇妃全部用度。
大黎天子此番安排,彻底坐实了奇丽实际一直身处冷宫的言论。
姬盈走进落翎殿时,满殿萧瑟,鸟雀稀疏。各门都用巨大的锁头紧紧地关起来,奇丽和姬焕分别被锁在主殿的东西两侧,终日没有见面的机会。
门前守卫见姬盈身影,立即俯身行礼:“见过殿下。”
屋内顷刻传来高亢的女声叫喊:“殿下?殿下?是哪位殿下来了?”
守卫一怔,顿时使力向后拍门:“老实点!”
“咕咚!”
门后乍然传来一声极重的人体落地声响——想是屋内人日日趴在门侧,只为第一时间听见屋外动静。
姬盈将姬弘手谕递给守卫。
守卫认真检查一番手谕,脸色为难地道:“这,殿下。”
“属下这就开门,”守卫凝重地低头,轻着嗓子向姬盈道,“但罪人情绪不稳,定会冲撞殿下。假如殿下在其中遇到困难,一定记得第一时间通知属下。”
姬盈淡淡道:“不会。”
奇丽擅蛊人心,又擅计谋,若有人肯与她相谈,她绝无可能与之拼死肉搏。
相反,姬盈心道,等她进去屋内——说不准这位昔日的皇妃殿下,立即就会攀附于她这棵救命稻草。
即使奇丽明知,她姬盈与奇丽有杀母之仇。
姬盈冷笑了下,闭一闭眼睛。
烈火焚身——那该是怎样一番痛苦?
母后薨逝,姬盈没有流过一滴眼泪,然而昔日那道烧红天际的火光,夜夜都灼烧在她的梦里,灼得姬盈每日深陷焦热地狱,耳边萦绕着不知是谁的哭喊,没有一日得到解脱。
姬盈又开始头痛起来——脑中炸裂,好似千根万根绳子一齐将脑浆拧紧。
她仅有的理智在渐渐崩毁,可面上却一动不动、仿佛身坠梦境般安然。
这是近日才有的症状。太医院为公主开了无数安神药方,没有一剂奏效,最后被姬盈悉数倒进花盆。
那盆中花草或许就快枯死了吧——姬盈漠然地想。
绝不能示弱——永盛公主无所不能。
姬盈面上疼痛神色一闪而过,像是风过涟漪般无痕。随即,她冷静地向守卫道:“开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
奇丽浑身不整,神色也憔悴疲累,眼下深深青黑。
她柔弱无骨地侧身委在地面上,单手拂起鬓边微蜷的青丝,一副我见犹怜的娇弱模样。
姬盈动作一顿。
奇丽已然率先叩首,嗓音微颤地向她道:“奇丽衣容不雅,还请殿下见谅。”
“请殿下明鉴,”奇丽低低地啜泣起来,似乎痛悔至极,“奇丽无辜,从未试图谋害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既死,奇丽亦是十分痛心。还请殿下为奇丽查明真相,还奇丽一个清白。”
无凭无据,生有皇子,加之大黎与西燎的友邦之交,这位皇妃娘娘油盐不进,怪不得能拖这么久。
拖到姬弘已经懒得和她周旋,不顾满朝文武争议,预备将人直接处死。
姬盈无声地望着奇丽好一会,半晌,突兀笑一声。
奇丽一顿,抬手抹一抹眼泪。
“你若清白——”
姬盈径直迈入房中,在唯一的座位上坐下,淡淡地启唇。
“……姬焕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