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湘沅父亲纪龄深得皇帝倚重,但因与皇帝政见不合,罢相后于蜀中任职。
当今宰相尸位素餐,受太子牵连获罪,于流放途中病逝。
皇帝念纪龄政绩显赫,意属其回京填补相位。
如今纪家的女儿炙手可热,与裴尚书之女不分伯仲。
然而两位千金小姐双双坠马,看台上的皇帝面沉如水。
“此事有蹊跷。”
皇帝怀疑其中涉及党争,太子余党仍抱团不死心,在朝堂上与郑王党针锋相对,两党拉拢裴序与纪龄未果,一石二鸟折损他们的女儿也不是没有可能。
皇帝略一抬眼看向下首,裴承聿已会意,起身前去。
事发之地距离看台甚远,待他分布人手控制马厩赶来时,裴序已将姚雪乔从地上扶起来。
姚雪乔怔愣地仰起头。
徐敏额头暴起青紫色的经脉,胸口剧烈起伏。
她以一种恨之入骨的眼神看着她,垂下的手掌剧烈抖动。
在生生克制欲泄愤的冲动。
姚雪乔带着惊吓的声音颤抖且含糊:“二婶,云菁的球杖砸在马腿上,致使马……”
“休得胡言!分明是你纵马行凶,你要害死我的女儿是不是!”徐敏厉声打断,手掌高高扬起。
裴承聿从背后拦下她。
裴序素来仪举沉稳,难得动了怒,“夫人,当务之急是救治云菁,你无凭无据,何必拿她一个孩子撒气?”
“撒气?”
徐敏眼眶泛红,见到他波澜不惊的模样,讽笑道:“原来你知道云菁受了伤。裴序,云菁嘴里一直喊着爹娘,可你有去看她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姚雪乔是你的女儿。”
“胡言乱语。”裴序避过她过于锐利的眼神,吩咐跟随徐敏而来的嬷嬷,“快送夫人回去。”
徐敏挣开嬷嬷的手,冷冷看了下裴序,头也不回跟上抬走裴云菁的队伍。
不远处传来裴云菁哭爹喊娘的哀嚎,裴老太太在黄莺的搀扶下走在队伍后头,嗓音颤颤巍巍:“云菁啊,我的好孙女,你可千万撑住,别吓着祖母。”
几位世家妇簇拥上来,扶她劝她。
许盼儿也在其中,“老太君,云菁吉人自有天相,贵妃娘娘已经派张太医前来诊治,他医术高明定会治好云菁,您可别哭坏身子。”
她不经意往姚雪乔这边瞟。
裴承聿挺俊如松柏站在裴序身侧,脸上一派沉静严肃,仿佛在与裴序商讨政坛要事。
忽然那道锐利如刃的目光瞥来,她猛地一顿。
“许小姐,方才你也在场,可否将情形与我细细说来?”连峰面色冷沉,拦下她。
声音渐行渐远,裴序没有半分要追上的意思,冷静打量姚雪乔惊魂未定的脸,不放心道:“你从马上跌下来,可有受伤?”
见她摇头,他神色才算放松下来。
裴承聿眉头微皱,见不惯裴序厚此薄彼,冷静的嗓音提醒道:“二叔,受伤的是云菁,此刻需要你关心的也是她。”
这番话堪称严厉,更不该出自他一小辈之口。
但裴序脸上全无半丝怒意,唯有几不可察的愧色。
临走前,裴序又看了眼姚雪乔,拍拍他,“照顾好你表妹。”
“自然。”
其实姚雪乔不过是受到点惊吓,她的运气非常之不错。
他方才在御前伴驾,视野开阔,看得一清二楚。
裴云菁目标瞄准的是她,意欲害她御马失误伤害纪湘沅,只是裴云菁高估了这场处处漏洞的谋算,反而害得自身坠马。
不过不算一无所获,起码纪湘沅扭伤手臂,左手不得动弹。
就是苦了她自己,摔断小腿,恐怕要落下残疾。
马球场上人群缓缓散去,不时投来打量的目光,触及裴承聿威严凛然的模样又缩回去。
春桃远在球场外,待场内清理完毕放她进去时,依然听见他们小声描绘裴云菁受伤的情形。
“姚家的小姐不善骑马,非要上场打马球,惹得马发疯撞到裴尚书的女儿。”
“岂止呢,纪小姐也险些摔下去,两人都伤得不轻。”
“这叫什么事嘛,听说她寄住在裴家,怎还恩将仇报?若是裴小姐无事还好,一旦……”
春桃气呼呼朝那些人瞪几眼,跑过来扶着姚雪乔往看台后辟出的医舍去。
裴承聿不远不近行走在她们身旁,一言不发。
所谓的照料仅仅是送姚雪乔至此,听到太医确认无碍,未等姚雪乔包扎完毕,他已阔步离开,连她的一句道谢也不听。
姚雪乔识趣地闭上嘴。
此间屋舍在走廊尽头,嘈杂喧嚣,焦急关怀尽在东边。
他离去的那道影子从容淡漠,无声无息消失在视野中。
“小姐,二夫人身边的嬷嬷过来了。”
春桃在廊下打听东边的状况,远远瞧见嬷嬷浑身煞气,沉下脸走过来,推说姚雪乔身子不适不便入内。
可嬷嬷根本不理睬她。
嬷嬷冲进来,嗓音冰冷,“方才夫人没听清表小姐说的话,担心其中有误会委屈表小姐,还请表小姐移步去见一见夫人,将话给说明白。”
徐敏平日待她客气有余,亲热不足,但衣食不缺,奴仆敬重,任何人都挑不出错。
至于那个险些落在脸上的巴掌,姚雪乔只当作是女儿受伤身为母亲一时失态的表现。
想她一介高门贵妇,素有贤名,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她难堪。
屋外的廊下,聚集了好些贵女命妇。
裴云菁与纪湘沅皆是贵不可言的世家女,当前时刻是向两家示好的绝佳机会。
当姚雪乔斟酌再三,依然决定跟随嬷嬷过来时,那些嘲讽她的话一字不漏落入她耳中。
“听闻她患有心疾,方才在球场上柔柔弱弱月杖都拿不稳,非要逞强登场,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此女心地不纯,为博荣华任由父母在沧州受苦,仗着有老太君宠她,不知天高地厚。云菁这腿还不知能不能彻底医治好,只怕老太君要后悔收留她。”
“当真是个祸害。敏娘,你可要提防着她,早早将她嫁出去为好。”
徐敏闭着眼睛,任由身后的侍女按揉额角,忽地耳边清净下来。
姚雪乔脸色惨白如纸,柔柔弱弱立在门口,身上的骑装尺寸略宽松,垂手时袖口挡住手背,露出半截纱布。
静默到只闻呼吸声的屋内,她垂首屈膝,声音低微落寞:“二婶。”
歉意与畏惧显而易见,但远远不够,不及裴云菁所承受苦楚的万分之一。
冷淡回应后,徐敏遣散众人,默不作声晾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