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妇人自称姓‘辛’,沧州人,欢欢喜喜嫁到京兆,成亲三个月,发现被人骗了婚,成了外室。
妇人说着抹了眼泪,“这也就罢了。”
偏那夫家的大妇是个嫉妒心强的,大半夜地闯到宅子里,将她揪出来,划伤她的脸,将她赶出住宅。
妇人双手交叉,紧紧地抱着双臂,像一片飘零的落叶,“妾身想给远在沧州的兄长写一封信,让兄长来接我回家。”
徐晁再次坐下,从书箱中取出墨和砚台,向隔壁的豆腐摊借了一碗清水。
徐晁单手拢着袖口,开始磨墨,他一边听着妇人哭诉,一边再想荀淑来京的事情。
荀淑来京兆,应该是为范云铺路。
徐晁垂下眼睫。
砚台上的清水渐渐被染成黑色。
他的眼神也渐渐变得空旷而幽深,想做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光靠努力,怎么能行?
陶弘被陶氏宗族的琐事绊住,不能给他提供助力,他就要另辟蹊径去寻找助力……
墨磨好了。
徐晁开始动笔,写至一半时,徐晁突然停下笔,墨水在他笔尖凝聚。
徐晁抬头打量眼前的妇人。
眼前这个妇人,显然不是大字不识的农妇,她身段窈窕,脸上虽然布满伤痕,然脸型完好。
不难看出,她曾经是一个娟秀的美人……
徐晁倏地冷下面容。
京兆藏龙卧虎,落下一个饼砸中三人,三人都是官。
眼前这女子身份复杂,若是是某个大官的逃妾……
辛姓妇人见徐晁脸色平静地盯着她,起初她还没察觉,待徐晁盯她盯的时间长了,妇人心里开始发毛,眼神也变得有些闪躲,“徐公子——”
徐晁平静的眸底渐渐染上冰霜之色。
妇女见徐晁眼神变得冰冷,面上浮现恐慌之色。
可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她偷偷观察徐晁许久,发现徐晁是个好人,她才贸然上前求助。
若是徐晁不帮她,她还能求助于谁?
妇人放低了身段,哀声求道:“您帮帮我吧,”
她左右看了一下,神情渐渐激动起来,“妾身真的是被骗了……骗了妾身的那人姓王,叫王宗瑞!徐公子,求您帮帮妾身!妾身求求您了!”
王宗瑞?
徐晁心下诧异,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他每日守在这里写信,固然有赚钱的用意,更重要的是,在这里能听到很多流言蜚语。
有道是,空穴不来风。
剥开流言蜚语,里面常常隐藏着令人惊叹的真相。
王宗瑞是当今尚书令王呈协,兵部侍郎王呈祥,雍州别驾王攒的宗侄。
王家三兄弟具都身居高位,大概是做的缺德事太多了,三兄弟中,只有王攒生了一个儿子。
偏偏王攒唯一的儿子,王宗鑫,是个傻子。
眼看偌大的家业无人继承,王氏族长选了与王氏三兄弟血缘最为亲近的王宗瑞送到京兆,想要让王氏三兄弟收其为嗣子。
奈何王宗瑞是一个草包。
一个只会仗着王氏兄弟的势胡作非为的草包。
尚书令王呈协极不喜欢这个宗侄,王家收嗣子一事,就一直耽搁到现在。
在大周朝说一不二,只手遮天的尚书令没有子嗣,后代不是傻子就是草包。
这个消息近乎是人尽皆知,每日学子们聚集在茶馆里,说起这件事,尤为津津乐道。
嗣子……
徐晁眸如静月,似有潺潺流水在徐晁眼底流过。
徐晁笑了笑。
若能登顶……成为王氏兄弟的嗣子又何妨?
等他站在权力顶峰,成为胜者,是不是嗣子,甚至于历史如何书写,还不是都由他说了算?!
徐晁的眼神极为平静,一直盯着他的辛姓女子却极为不安。
她后退了一步,待看到徐晁脸上古怪又扭曲的笑容时,她差点惊叫出声,“徐,徐公子?”
暖阳照在身上,女子惊慌的声音,让徐晁从设想中回过神来。
徐晁收敛了情绪,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他还是那个平易近人的徐公子。
徐晁叹了口气,“……这封信……恕徐某无能为力。”说完,他搁了笔。
辛姓女子愣了愣,“为什么?”
因为你是王宗瑞的外室,是我能登顶的第一把梯子,我怎么能亲手将梯子挪走呢?
徐晁心下暗道。
面上却蹙了眉头。
徐晁摇摇头,“因为你的身份……这封信……徐某不敢写。”
辛姓女子布满伤痕的脸骤然变得苍白又冰冷,她胸膛起伏着,满眼惊恐。
她以为她这样,就没人能认出她是谁。
没想到这个书生仅凭只言片语就猜出她的身份,这个书生会不会将她的消息透露出去!
王宗瑞的夫人要是知道她找人给沧州的兄长写信……后果不堪设想!
辛姓女子抖着嘴唇看向徐晁。
徐晁已收好书箱,开始往回走。
辛姓女子朝他伸了伸手,左右看了看,又不敢声张,只好偷偷尾随着他,一路去了京兆郊外的小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