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个地方,不同的方位,视线是有偏差的。譬如现在,纪岁安瞧不见周叶,周叶却能将樊楼内堂的景象尽收眼底。
他本等着血虫将二人引来,不料徒生变故,赶过来时血虫已经被方子显收了。他驻足原地,看见了纪岁安眼里的防备,可凡朝王城的暗算,以纪岁安的性子和实力,根本不用忌惮成这样。
不过,说到底,还是他棋差一步,没想到纪岁安二人竟知道死生界血虫一物,当真是稀奇。
他手里轻轻摩挲起一个红色的平安结,垂下眼若有所思。
下一刻,平安结骤然闪烁,从里面窜出一只悬浮半空的绯衣女鬼,看起来年纪不大,不过十五六岁,肤色极白,嘴唇淡粉,头上金银玉器的头花不少,看起来不似死鬼反似富贵人家娇生贵养少见日光的小姐。
“叶一舟,你真的要利用长生来……”她的声音柔柔的,听起来极为舒心。
周叶原本舒缓的神情多了一丝忧虑,下一瞬,他的右眼瞳孔化作血色,忧色随之散去,他的语气有些冷硬:“不帮我,就别和我多说话,无益。”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话音未落,殷小小便被强行收进了平安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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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还有御兽这一条线索,城内人多眼杂,竟一丝线索也未留下。”方子显道,“看来他门下的客卿,比你们钦天监还要厉害上几分呀。”
他的一番挖苦,张惇并没说什么,却另有一钦天监小伙不服气:“光说我们,你们云山不是大仙门吗?不也什么都没发现?”
“莫凡!”
这些门下人自然而然以为方子显都是云山掌门纪正明座下唯一的弟子了,加之他的态度,绝不会回来做一个飘摇欲坠的凡朝的十皇子了。
可张惇却知道他们那位心思莫测的陛下召回方子显的意图,虽只有六七成,事情也还没个定论,但绝不能得罪方子显。是以他严厉呵斥了莫凡一声,又面含歉意道:“殿下,见谅。”
方子显真觉得难以和张惇交流,淡淡瞥了一眼莫凡,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道:“最后说一次,别这样叫我。”
只一眼,他也能看出这名叫莫凡的弟子二十来岁,资质平平,修行也只能到这儿了,是以他并不屑于与这个叫莫凡的小道士多言,费时又碍事。
纪岁安看透他的心思,安慰张惇道:“查不出什么不怪你们,只怪背后的人太狡猾,别多想。”
她并没有瞎安慰,因为对她来说很显然,城外的伏击与樊楼这一次,并不是出自于同一拨人。至少现在,周叶表面上还是太初殿一宿道人的得意门生,不会与凡朝修士勾连。他是死生界鬼王,樊楼血虫做得无影无踪自然轻而易举。
只是上一世,她和方子显都太理所当然地把这两次归为同一拨人所为,就像现在的方子显一样。但其实仔细一想,这后一次并不像上一次,攻击目标是方子显,反而血虫一路逃窜,要将他们引去外边。
恐怕周叶是想在关键时刻出手,才作此谋划,好让他们对他万分感激,只是他没想到这一次,二人这么快就解决了血虫。
“算了,我们回去吧。”纪岁安一直有些低落,兴致缺缺似的,先行原路返回。
方子显终于察觉到了,追上去问道:“是这丹阳不似你所想?”
他们还没踏出这个樊楼的门儿呢,怎么就扯上丹阳了?纪岁安不明白方子显的脑回路,却也习以为常,她摆摆头:“累了,想沐浴,睡觉。”
“那明日你与我一道进宫吗?”
纪岁安的思绪重新被点燃:“当然。去看看。”
她的语气不再似刚到丹阳那时的憧憬,好像有皮有骨,却无血无肉,丢了魂儿似的。
方子显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方才,没出来之前,你是怎么了?为何你魔怔住了似的,跑去盯着那琵琶女?”
“我怎么了?”纪岁安仿佛是在问自己,“我……做了一个不好的梦,梦见血虫杀了好多人。”
“所以你才急慌慌跑来,害怕自己是预见了未来?”方子显恍然。
“是呀,我这是怎么了?”纪岁安声音越来越低,又问了自己一遍。樊楼这一遭,勾起了她回忆的诸多细节,愈发让她觉得既然这边是现实,那……她所想的上一世是不是只是在做梦?
可血虫一事真的发生了,周叶斩在自己身上那一剑的痛楚和血色的云山,也萦绕心间,挥之不去。
见她神色茫然,方子显脱口道:“闲暇时读过一本杂书,曰古有大修为者,一梦十年,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只是小眠了片刻,可渐渐地,他发现自己梦里十年的事情逐一发生,才知他预见了未来。书上谓之游梦,你应当就是游梦了。”
“可……我算大修为者吗?”纪岁安剑道一术卓绝斐然,不只是在他们这一辈,在一众前辈之中,也排得上名号。可修者,不该只就剑道一术而论,凭心而说,纪岁安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大修为者。
“说不定,你天赋异禀呢?”方子显难得说这样的好话,“就像你的剑术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