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条件?你说?”方子显想,纪岁安能对他提出什么条件?无非是一些吃喝玩乐的小事。
“等真正的胎灵一除去,我们参加完石心会,就和我回云山去。”
方子显失笑,他不能那么快回云山,可他也不能叫纪岁安知道原因,于是,他只能又扯起嘴角,笑说:“……那还不简单。可是……两次伏击,就这么算了么?”
纪岁安恍然,上一世,血虫一事,许多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惨死,她信誓旦旦要让伏击背后的人付出代价。而那时她也同方子显一样,认为是三皇子方子琼昏了头,竟用这样的手段,对一个早已出世修道的所谓皇子作出警醒。
她看着方子显,觉得他笑得有些奇怪,随即,又想到了正是上一世她二人不想就这么算了,才导致方子显落得个那样的下场,她敛了神色,轻声道:“算了……论剑一事更重要,这仇我们日后再寻个机会报了就是。”
至于血虫,十有八九就是周叶的手笔,这件事情还需让据点查一查,让她心里有个底。
她认为自己已经将情绪藏得很好了,可方子显和周叶都看出来了她脸上的担忧之色,是担忧论剑呢……还是担忧丹阳这里的事情呢?显然,纪岁安是犯不着为论剑担忧的,那只能是后者。
方子显只当纪岁安还在把他要留下来的话当真,只想着等他将事情处理妥当再告知纪岁安详情,而周叶,却是想不明白纪岁安到底在担忧着什么。
*
次日,在熙帝和诸位大臣的面前,方子显施法,将胎灵封在了木偶之中,由张惇护送,放置钦天监之中。他按照纪岁安交代他的说法,告诉众人,二七十四天,方可化去胎灵怨气,破除咒术。在熙帝的诏书中,真凶贤妃,企图弑君,但念在其子方子广远战北疆,禁足兰馨苑,待战乱平息,再做发落。
纪岁安再度感叹熙帝的高明,如此判定,远在边疆的八皇子得知,定然士气大作,无论贤妃有罪否,他都要争个凯旋而归,才能护下贤妃。
又过了一日,纪岁安离开了皇宫,独留方子显与熙帝朝夕共处。
落在一众朝臣眼中,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方子显是云山掌门唯一的弟子,清心剑传人,是作下一代掌门培养的。但……非修界之人。哪里知道这些?
“皇姐……荒山野岭中修行,哪有这皇城的日子舒坦?否则……洛书门又怎会投诚而来?”
公主府中,方子衿端着一盘鱼食,抓起一把,细细撒进身前浅水之中。清水浮莲,锦鲤摆尾,顷刻间,鱼食被一抢而尽,偶有几滴水花,被抢食的鱼溅起。
“左掌门怎么说?”方子衿对修界并不了解,早早便让方子琼去问了洛书门的掌门人,据说,洛书门在东洲也是有些名气的。
“他……说方子显颇受云山掌门重视,也许……派他来是对大熙另有所图。”
“你也这样认为。”方子衿放下鱼食,落了座,伸手对方子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方子琼这才落座在她对面。
“古往今来,并不是没有修仙世家或是门派来凡朝以求共谋,可凡朝为什么是凡朝,我们这块土地,并不适合修行,用他们的话讲,灵气稀薄,自然也出不了什么修道好苗子,也出不了什么灵宝奇物。他们得不到想要的资源。”方子衿抿了一口茶,“方子显若对大熙有所图谋,也不会是你的储君之位,而洛书门,与方子显之图谋,也许是一样的。”
方子琼最佩服方子衿的其中一点,就是总能以一个意想不到的视角,猜出对方的用意。他不禁想:如果有朝一日,和方子衿成为了对手,他还能赢吗?
他内心涌上一股庆幸,想起了十三年前,十六岁的方子衿已经有独属于自己的老师,本不必到太学听课,因着七岁的方子显哭闹着不愿意入太学,方子衿便请命与小弟同来。凭着她的悉心教导,还有日日带来的各样点心,小小的方子显终于喜欢上了太学。
那时候,方子琼十一岁,总是坐在最后一排,艳羡地看着方子显。
他与胞妹,是双生子,他行三胞妹行四,出生后不久,他们的母妃便逝世了。
他们本该由熙帝下令送去其他宫的娘娘名下抚养,可他们只是外邦上供来的舞姬生下的孩子,熙帝只派了位老嬷嬷还有几个宫人,养在了后宫一处小院里。从他记事起,这样对待他还有自己胞妹的,只有他们院子里那位老嬷嬷。
他来上太学来得晚,是十岁时老嬷嬷冒死冲撞了熙帝求来的。幸而他还不算愚钝,日夜苦读,赶上了他的这些兄弟姐妹。但他这样没有母妃的孩子,注定是要被欺负的。
那一日,教学的先生问:“若朝中大臣结党营私,欺上瞒下,诸位身为皇子,该如何为圣上解忧?”
堂上年纪最大的方子衿也才十六岁,她只算是来旁听的,颇为好奇皇弟皇妹们这个年纪会如何答?
只比方子衿小上两岁的二皇子平时颇为积极,遇上这个问题也犯了些难,不是回答不出来,而是他知道,这样关于朝堂权术的问题,会被先生转述给熙帝,他格外紧张也谨慎。
“先生,方子琼说他想回答!”说话的是七皇子,年仅九岁,性子跳脱,最爱以栗发卷毛的方子琼取笑。
“哦?”先生的目光在堂下转了几圈,不太确定谁是方子琼,这个名字耳生得很。
方子琼端坐小桌前,右手大指恰着左手虎口,好像这样能让他清醒冷静似的。
“哥哥。”妹妹方子灵满脸担忧,她就坐在他旁坐,举起手挡在嘴边,好像这样叫方子琼便不会被先生发现。
片刻间,堂上所有人头都转了过来,视线停留在他有些发白的脸上。
先生这才知道,原来这个每天都只会窝在最后的栗发小子叫做方子琼,他还记得前不久,他刚因为不慎摔伤告了几天假。他一直没能记住他的名字,只记得他的栗发和浅瞳。
方子琼深呼一口气,他必须回答而起必须答好,不能辜负孔嬷嬷的付出,不能辜负妹妹的期望,不能叫这些小崽子看扁了他,他们看不起他,他偏要做到最好!
他鼓足气站了起来,起身时恰与方子衿对视一眼,这位皇长姐的眼睛很美,柔和中又带着坚毅,对着他露出了一个鼓励的微笑。他有些红了脸,迅速转开视线与先生对视:“学生以为,当明察暗访,得其罪证,然,不可轻动。当分化其党,拉拢可为我所用者,使其内部分裂,再择机奏明圣上,以理服之,以法治之。”
“若圣上迟疑,又该如何?”
“呈上罪证,以利害动之,使其知此党不除,国将不国。”
先生招招手,示意他坐下,才又说:“小小年纪,有如此之见已是不易,然,拔除朋党之难,非寥寥几句言语足以概括。还有人想说一说吗?”
堂内一片默然,二皇子知道先生在看他,低下了头不敢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