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沉默半晌,虽点头,却是带了几分苦涩,“我知晓得不多,恐怕是要让司使大人失望了。”
“之所以将徐达认作凶手,是因为他腰牌处藏了一枚指甲大小的桐花穗。入府前,我真名唤作桐儿,这桐花穗本有一簇,就镶在我的陪嫁头面上。而我此生只取过一次花穗,便是赠予二郎。”
她伸手去探锦被下的腰牌,可一应证物早就被收走。旁边一个捕快极有眼力见儿,忙奔去前厅耳房,不一会儿确实捧了一只造工有些粗糙的花穗前来。
王慈查验一番后,道:“你怎知不是赠予,或是偷盗而来?”
小荷面色登时染上几分羞红,手指搓绞了半晌,才忽然狠下决心一般,“徐达他与我乃是同乡,曾……曾大庭广众之下亲自向我求娶,但我没应。”
“此事我没有瞒着二郎,而且二郎知晓这桐花穗乃我的一片心意,所以他断不可能赠予他人,也日日将它贴身不离带着。”
在场一干人,有负责羁押的、护送的、看护的,有其他紧闭的门缝后边扒着偷听的,有因隔着太近不愿听却被迫入耳的,总之,有人惊于窥得一桩感情债,有人叹惋有情人生生未得白头。
只有前面站着的几位稽察司中人却皱起了眉头。
无他,只是觉着太巧合了些。
十几班护卫,几十班侍女,随意挑出来三个,竟是沾了这样你情我愿他又不愿的感情关系。
如此一来,李二葬身徐达之手是情杀,徐达又栽到小荷手中是复仇,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有理可解,若主案之人草草不愿深究,那今日这一番动静也有合适的由头了结。
但偏偏就是叫王慈揪出来了,揪出来一根他们想要的线头。
如此一张美绸便有了瑕疵,继而便可以顺藤摸瓜:
“叫府中任意一人来,都会唤他徐达,你也带着满腔恨意前去报仇,那后来又如何认定他实际是李二?”
数道目光直直地投向小荷。
却只见此人头脑清醒了大半晌,独独此刻泛起了迷糊:
“哈哈,如何发现的?不过是有情人之间的心意相通罢了。自我抬眼与他对视之时,我便明了,他就是我的二郎……”
小荷絮絮叨叨了半天,最后直接啜泣不住起来,不论叫人再如何问,翻来覆去就是那些郎情妾意、心有灵犀之类的言语。
众人皆被她哭哭啼啼地闹得脑袋生疼,王慈微微敛眉,知道一时半会儿是问不出来什么了,于是就叫人先将她带下去收押,待时机合适再另寻他法。
小荷低泣声音顿了顿,泪眼朦胧地将在场所有人扫视了个遍,神态哀婉,最后一次将脑袋轻轻枕上李二的胸膛,然后指尖触了触胸口处的伤口。
声音带了一丝眷恋,又满含浓浓苦涩,如泣如诉,“是我对不起你,二郎,也对不起我们的孩儿。可我们又何其无辜?更对不起我们的,是那上天,生出如此造化弄人,平白无辜毁了我们一家美满……桐儿此生了无心愿,惟愿二郎能够无疾无灾,我们的孩儿能够健康长大。若是今后,孩儿问起我这个不称职的娘亲,还请二郎替桐儿转达,桐儿……是个勇敢的娘亲。”
小荷面露一丝怔然的微笑,接着被两侧的捕快带了下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李二身上。
王慈吩咐春华,“小荷不能留在谢府,找我们的人押送,将人带到……”
可眼下哪里有十分安全之地,他目光询问顾显之,对方却立马轻轻摇头。
“带去府衙。”他脚步又一转,“告诉傅望秋,让他派人贴身寸步不离看守,若出现任何问题,不问理由,一律责任安到他傅望秋头上。”
末了又添一句,“他若是推脱,就让他亲自看守,堂堂一介大理寺少卿,想必不会无能到连一个嫌犯都看不住。”
春华领命称是,带走了大半人,一时间院中空了下来。
李二独自躺在院中央,伤口还在渗血,新换的纱布一点点洇透,面上本就无多的血色更淡了几分。
“可有法子再给他瞧上一瞧?”王慈偏头望向她,“既是交换条件,对方已然极尽所言,我们也要守诺才是。”
声音依旧清冷,就是寻常上官对下属的吩咐,但云紫怡看见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冲她微微眨了眨。
云紫怡愣了一下,忽然福至心灵,于是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官声官调道,“属下确有一法,虽略有些困难,但属下愿尽力一试。”
“只是……”她忽又话锋一转,“此番是来谢府暂住,趁手的工具和伤药都还留在顾宅。”
她言语暗示道。
王慈略一蹙眉,内心似是在斟酌衡量,稍后双唇微张,刚欲开口说出决定。
“大人们且慢——”
谢管家一路小跑着过来,脑袋上的管家帽都跑歪了,身后跟着一小队下人,个个手中竟抬了好几口箱子,一打开,里面各色伤药用具,北边的南边的,大齐的西域的,有的是寻常一个街边铺子里使用的,有的竟还带着皇室赏赐的御印。
谢管家抬袖拭了拭额角的薄汗,刚送走一个又来一个,顿觉一个头两个大。
他硬着头皮开口,“王大人,这就是府中一个寻常下人,不值当您在此劳心费神。”
他一挥手,下人们向两侧退去,后面跟着的三排大夫走上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