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父、也是很讨厌他们的。
年幼的记忆里总是不休的争斗。直到他成年后,家庭关系才开始缓和。
莱西甩甩头,继续探索虫留下的痕迹。
如果是雌虫就要小心了。
在稀缺的资源面前,所有陌生雌虫都是敌者。
可惜,担心什么,什么就来了。
在一片靠近水源的地方,莱西受到了袭击。
那是一只异常凶狠的、陷入暴动的狂躁雌虫。
扇打的翅翼和腹腔的振动都在传递着危险的信号。
失去理智的雌虫甚至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
莱西瞬间陷入了应战状态。
从雌父身上遗传的强大战力给了他丰厚的底气,自幼积累的生存技巧更是让他游刃有余。
善良的莱西并不想痛下杀手,雌虫的较量往往以占领资源告终,并不必然分出死活,是以他尽可能让这场战斗点到为止。
然而无法从暴动中解脱、甚至无所谓恐惧的雌虫,迎接的命运只有死亡。
这荒凉的土地太容易留下骸骨。
更令莱西感到不忍的是,雌虫的肚子里还遗留着未生产的蛋。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莱西拨开干枯的草丛,想看看里面有没有隐藏的食物。
却发现了意外之喜。
一只雄虫。
蓬头垢面,伤痕累累,看上去像秋风中凋零的落叶。
莱西小心地探了探他的呼吸,确认他还活着,便将他扶到干净的地方,掬了一把清水,洗净了他的脸庞。
雄子的脸可爱得像天使。
虽然家中已经有雄父和弟弟两个雄虫了,莱西还是从这个落魄的雄子身上得到了不同寻常的感觉。
软软的。
忽略体质来看,家里的雄虫都是性格凶残的家伙;虽然雌虫也不例外。
莱西虽然心生喜爱,但难免还是会顾虑:雄子醒来之后,不会大喊大叫吧?
他绝对不会想到,雄子睁眼的一瞬间,脑海里闪过的是“神明”二字,
泪水从雄主的眼眶大股地流出。
莱西始料未及,慌慌张张地拿袖子去擦雄虫的脸,听到的是这样的话:“原来真的有虫来救我了。”
莱西安慰了她好久,才听到他开始诉说过往,包括他如何流离失所,辗转于多虫之手,最后被发狂的雌虫掳来这里。
雄子叫洛雅。
他在灾难中失去双亲,被失去崽崽的雌虫抱走,养了一段时间,这是最初的记忆。养父A没有名字,神志不太清楚,能力也日渐衰弱,后来很难养活两只虫了。终于在一个冬天,战败于雌虫B之手。
雄子又被雌虫B夺走了。
雌虫B年纪不小,比十二岁的雄子大上两轮,或可称为养父B。但长大后的雄子发现了B疯狂的野心——原来是要豢养精神食粮,等他长大那天就狠狠吃掉。即将觉醒的雄子费尽千辛万苦,从B手中逃了出来,结果就被暴动发狂的雌虫掳走。
“他也要……吃了我。”
洛雅指着地上的雌虫遗体,惊恐地说,“简直太可怕了,他抓着我的脖子,样子很凶……”
莱西捂住了雄虫的眼睛,“那是因为他发狂了,平时的雌虫不这样的。”
洛雅摇头道:“我见过的每一个都很凶,他们,他们都像狼一样。”
竞争中的雌虫是这样的。
莱西默然想道:雄子难道没有意识到我也是个雌虫吗?我陷入暴动的样子,恐怕不比他们温柔到哪去。
可是洛雅却乖兮兮地黏在他身上。
“在被吃掉之前,我吓得不行,就向神明许了愿。我说,如果有谁来救我,我就嫁给他。”
莱西:有这好事?
他不知道的是,雄虫隐瞒了一些前提:要长得好看,要温柔,要能保护我……
莱西说:“你知道嫁给我会面临什么吗?”
洛雅摇摇头,露出不解的目光。
莱西说:“我要吃掉你。”
洛雅:惊恐.JPG
小媳妇样的洛雅窝在草丛里,咬着衣角呜呜抹眼泪。
“怎、怎么会是这样?”
缺乏生活教育的洛雅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认识出现了巨大的偏差。
而吃饱喝足的莱西则抹抹嘴,提上了裤子。
他很快地弯下腰,揽住了可怜巴巴的雄子,像个恶霸一样诱哄道:“好啦好啦,也没什么损失不是?我会对你好的,以后你不用担心受冻挨饿,或者被其他雌虫抢走。”
我可是很强的。
洛雅慢慢缓过劲来,靠在莱西身上。
仔细一想,竟觉得很有道理。
被吃掉的感觉,好像、还挺舒服的。
最重要的是,莱西这么温柔。
一直以来,洛雅印象里的雌虫都粗野又残暴。掠夺似乎是他们的天性,这样好声好气和自己说话的,倒是少数。
辗转流离的过程,也是被奴役的过程。偏偏他体质那么弱,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屡屡被支配者嫌弃。
唯一能做的,好像也只是提供精神食粮。
莱西还没有出现传说中的暴动期,所以,他就提供了一下□□食粮。
洛雅红着脸,轻轻环住了莱西的腰。
“雌主,你要真的对我好啊。”
莱西:???
他忽然意识到,家园之外的这一片荒地,存在着雌虫主宰的现象。
仔细一想,雌虫本就处于武力的巅峰,为什么会向雄虫臣服呢?
精神暴动是一回事,可是平时呢?
归根结底,是眼前这个雄子性格太软,不会利用自身的优势啊。
莱西露出邪恶的笑容。
既然如此,可不得好好利用一下?
莱西带着洛雅在水源周围找到了暂时居住的地方。
一个很小的洞穴。
莱西常年穴居,在布置方面自然得心应手,很快清理了洞穴内的杂物,并加固了外面的屏障,随后在洞穴里铺上了干草,充当卧铺和摆放食物的地方。
火光也是很重要的,脆弱的雄虫经受不起长久的黑暗和潮湿。
莱西的龟毛雄父就屡屡强调这些问题,为此和大雌父吵过许多次。
雄虫弟弟也不省心,为了争夺舒适的卧铺,常常和他大打出手。
少年莱西仗着武力的优势好几次把弟弟揍哭。
后来弟弟度过觉醒期,莱西也迎来了第一次暴动。
于是攻守之势异也。
想多了都是泪。
不过现在有了洛雅,就不一样了!
他要狠狠回去踹那小子的屁股!
莱西一边憧憬着,一边疯狂投喂洛雅自己采摘来的野果。
这些对他来说也只是勉强充饥。
他打算把洞穴安顿好后,就去外面猎杀一头大的,解决这几天的食粮。
然后嘛,嘿嘿,当然是把洛雅带回家啦!
理想是美好的。
骨感之处在于,洛雅和弟弟合不来。
洛雅一口一句“雌主”,叫得莱西可扬眉吐气了。
连大雌父也不禁向雄父露出幽幽的眼神。
食物链顶端的雄父一言不发。
弟弟却忍受不了雄虫这样做小伏低的样子,找到机会就要骂洛雅两句,当然是被重振兄风的莱西揍了。
他们毕竟是兄弟,还是互相留手的。
倘若弟弟也像雄父对雌父那样,用精神攻击的手段对付莱西,莱西恐怕也未必招架得住。
莱西可不想指望软绵绵的洛雅。
洛雅是要被捧在手心的小天使。
不过莱西也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洛雅不会一直都把他当做可尊可敬的主虫,尤其是在接触了莱西原本的家庭之后。
雄父是这个家庭的绝对主宰,这观念从出生起就刻在了莱西的心灵当中。
如今也将不可避免地影响着他的伴侣。
洛雅却跟个小傻子一样,甜甜地讨好着他的雌父。
莱西:??
洛雅说:雌主的雌父,果然也很强健呢!
莱西逐渐搞不懂洛雅的脑回路。
雄父对此依旧不置一词,似乎并无纠正的打算。
弟弟却愈发躲着洛雅了。
没过多少天,雄父就单独把莱西叫到了身边。
讨论的内容无疑是弟弟和洛雅的关系。
雄父说:不该放任洛雅欺负自家的雄虫。
莱西再次陷入迷惘。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每次自己外出采集的时候,洛雅都在偷偷用精神丝和弟弟较量。
但当时的莱西并未多想,只是下意识地以为,雄父想要驱逐他们了。
毕竟,家长们早就有意让弟弟继承这片领土。
在他们的家庭观念里,只有雄虫能延续上一代的权力意志。
莱西说:我会走得远远的。
那时雄父怎样呢?
雄父只是叹了一口气,难得露出慈祥的面容,摸摸他微微炸开的乌发,然后将他揽到了怀里。
“莱莱,你是家里的长子,也是我最大的骄傲。”
“遗憾的是,异血雄虫是不能相容的。”
雄父又一次在他身上留下了牵引的印记。
“这是我们血缘的纽带,你随时都可以回来。家族的资源永远与你共享,如果需要,你也可以带走你应有的那一份。”
“去建立你的领地。”
莱西回乡的记忆并没有延续多久,对始祖雄虫的刻画也如吉光片羽。
两只虫回到相遇的地方,建立起了基地。
原先的洞穴被雨水冲毁了。
在洛雅的提议下,两只虫搭建起了屋子。
以采集捕食为生的日子又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发现了一处水土较为丰沃的地方,开垦了田地。
在这个过程中,收留了第一批流浪的雌虫。
莱西小心谨慎地监督着那些雌虫中野心勃勃的分子,生怕一个不小心让他们夺走了雄虫。为此,不惜告诉洛雅自己从雄父身上观察来的精神力防身的方法。
其实他也有点担心:洛雅会不会变成雄父的样子?
用精神力去操纵家里的雌虫,在汗与血的较量中夺取威权。
然而洛雅依旧软软地和他撒娇。
莱西释然地想:不管怎么说,我对洛雅也没有大雌父对雄父那样凶残啊!
他们的领地因虫员的增加而不断扩张,洛雅不得不精修精神力安抚的办法。
在雄虫中,洛雅是一朵奇葩。
他热衷于锤炼自己的精神力,像是潜行于无尽的海。
或许是因为,他并没有吃过太多精神力的苦。
在弱肉强食的自然界,手无缚鸡之力的雄虫很容易成为被掠夺的对象,尤其是遇到处于暴动期的雌虫,更是会被威逼着进行各种安抚。
在有些极端的家庭里,年幼的雄虫甚至会被过早地发掘,充当兄弟的精神清洁布。
一部分精明的雄子,过早地陷入斗智斗勇的漩涡中,把精神力当做生存工具,也无力去品味进阶的美好了。
至于那些宠溺雄虫的家庭,自然是养成了娇纵的后代。雄子不能坐享其成已是劳累,何况是做过多的安抚呢?不过这到底是少数。
洛雅早年失怙,跟在雌虫A身边,虽说风餐露宿,也算是被呵护了一段时间。后来到了雌虫B手里,本来要面临和寻常雄虫一样被压榨的命运。或许因为他天性柔软,又懵懵懂懂,不像其他雄虫那样难管,加上养起来还算可爱,所以雌虫B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老谋深算的雌虫B开启了可持续发展的谋划。他意识到不同时期觉醒的雄虫在精神力等级上差异较大,所以下决心要好好将洛雅养肥。至于平时的暴动,在外面抢几个劣等雄虫解决一下算了。
没成想,肥鸭子快要养成了,结果飞走了。
小鸭子洛雅每晚抱着莱西,交流今天锻炼的心得。
如何用最少的精神力,快速有效地安抚暴动的雌虫。
新招纳的成员能够成为生产的力量,极大程度上加快了他们的丰衣足食。
合作真是伟大!
洛雅还没有学会霸权的真谛,他的土地就扩张到了异族领土的边缘,引发了一场斗争。
雌虫自发组建的军队战胜了异族,取得了新的领权。
专注生产的时期结束,征伐的岁月被迫开启。
洛雅没有什么政治和战争头脑,一路上搜罗着逸散在各处的典籍,充实着自己的书房和日记。
个虫的安抚力在不断填充的军队面前已经变得十分渺小。
不过他想出了个新办法:让功勋最高的那批雌虫,在战利品中选择自己的雄虫伴侣,然后施以教化。
这场改革雷声大雨点小,最终以雌虫的纵容和雄虫的摆烂宣告结束。
莱西与洛雅的结合珠玉在先,雌虫们难免爱屋及乌,不忍去伤害雄子们的天性——在不反抗的前提下。
但改革也并非毫无正面效果。
取得功勋的那批雌虫在战胜区获得了相应的领地和身份,也将莱西洛雅的美名宣扬出去。
他们的阵营终究迎来了新的雄虫血液。
饱受饥寒袭扰、备受压迫的流浪儿,和那些天性向善的正直的雄子,慕名而来,成为被分封的小领土中身份尊贵的赘婿。
学堂和娱乐场所同时发展起来。
莱西洛雅的家庭也添了新丁,崽崽一个接一个,领主始终是那一对。
他们继承了莱西家的习惯,尊洛雅为名义的家主。
为了使招徕幸福的美德延续下去,洛雅固定了雄子的基本义务:安抚兄弟、灌溉伴侣、养育崽崽。
雌虫们则继续承担开垦耕种、加工资源和守卫征伐的工作。
由于不忍心和长大的崽崽们分开,莱西在对后代的安排上也做了一点有别于本家的调整:入赘的可以,远嫁的不要。
即使分家,也不能走得太远。
农耕文明保障了这一规定的实现。
后来嘛,当然就是和素明重逢的故事。
令安白难以理解的,是优兰的沉默。
始祖雄虫的片影一度让他们好奇,不过莱西回乡的周期太长,导致他们没能获取太多始祖雄虫的有用信息。
但毋庸置疑的是,莱西洛雅家族的起源,并不是暴力、征服与霸权。
简直像是一场神话传说,演绎着动虫的浪漫意外。
让安白的心中也涌起无限的自豪。
当家族的雄子真好!
唯独要腹诽的是,祖先洛雅享尽了与莱西的双虫时光,却眼睁睁看着后代走向了一雄多雌的艰辛道路。
虽然……安白也不讨厌就是了。
优兰却陷入了复杂的沉思当中。
他早已明白莱西洛雅和美纳达的不同,但在窥见这远古的起源记忆时,仍无法抑制地心潮动乱。
历史虽然是必然的,但事件和角色总是偶然。
他从来不相信雄虫与雌虫之间存在真纯的爱,但按照概率来讲,哪怕仅存在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不能忽略不计。
那爱产生了美。
理想主义正是看到了美的存在,才能够在污浊的尘泥里顽强地活下去。
优兰不是理想主义,他是个颠覆分子。
如今却被美的光斑炫耀得天翻地覆。
他忽然明白了莱西洛雅家族怪异的根源。
不成文的义务规则,如日月无言,普照着这片洁净的领域。
安白那时说:我们家没有雌奴。
何止没有雌奴?
这片美丽的花园里到处是阳光和星尘的碎片。
他们的祖先在生存中寻索,得到了高于生存的东西。
使这世上看似绝对而冰冷的逻辑,掺杂了难以预料而不可排除的干扰项。
夜与光之间,才是真正的对抗。
思及此,优兰发出了一阵意味深长的低笑。
他好像抓住了莱西洛雅家的把柄。
只要他仍站在底线之上,这个家的家主就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可以恣意地挑衅、胡闹和翻覆。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莱西洛雅的家规既是利剑也是厚盾。
枪柄被授予敌者,玫瑰仍持于我手。
优兰的屠刀只是自作多情地斩向了不尽的流水。
“只差一点了,雄主。”
浓雾散尽、谜底揭晓之时,展现给优兰的究竟是一团糟糕的毛线球,还是振聋发聩的生命绝响。
维持平衡,抑或颠覆一切?
优兰的抉择也将牵系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