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点头。
不过对喂粥的动作表示:强、烈、拒、绝。
清甜的白粥换来了一些体力。徐渭才自暴自弃地说,“恩师与我已断绝了师徒情义,你怎么没走?”
说完话,他抬了眼,直视她,离得近似乎能让他立刻察觉对方眼里的真实情绪。
可那盈盈水眸里,除了惊讶,没有一丝隐忍挣扎。
于嘉也直视他,反问:“你说是为什么?”
徐渭皱眉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已没了迷茫,棱角分明的脸上笼起一层黑色的影,剖开自己的落魄处境与她讲:“现在我一无所有,没了权臣的地位,也没了师门背景,你留下能得到什么呢?”
于嘉截断他的话,扬起明媚的笑,说:“你有的,有京城等你的血雨腥风,有自称清流们的满腹嘲讽,还有袁党一派苦苦挣扎等着你的力挽狂澜。”
她盯着他沉郁的神情,似乎每多说一句,就给那黑眸多染了一层墨色。
心下了然,他也没那么无坚不摧,忽而一个转音:
“而我……”,她拉长了音,“刚好活腻歪了,就想要冒险!”
那打趣的语气也卷裹了他脸上的阴霾,心里被痒痒地揪了一下,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倏忽勾起了唇角:“那你可真得跟紧我了,没准明日就能上路了!”
她弯弯的眼角散着星光,点亮了他灰暗的谷底。
而他,也做了一直想做,因克制不能做的——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若即若离一般。
于嘉摇扇子的手僵了僵,心里一个激灵,他,他竟……
随即想到自己熬了一夜,两人又挨得这么近,那眼底乌黑一片,哪有什么美感。
心内又是一紧,她找了端药的借口,匆匆离了房间,好似捅了马蜂窝被追赶一样。
一辆油木棕马车朝京城方向疾驰,卷的官道上尘土飞扬,午后阳光很毒,仿似将那空气里的沙也烤炙了一般。
吸了热尘土,正常人的嗓子都会干咳,更不用说,徐渭的病还没好利索,就急着回京。
又是一顿猛咳后,他眼底闪过一丝湿润,可嘴角却是笑的弧度。
于嘉不解:“可是捡到什么乐子了?”
徐渭慢条斯理道:“若是此刻回去,刚好赶上袁府上下挂满了白幡,不知是该为百姓庆贺,还是为圣上悲凉啊!”
“祸害遗千年。”于嘉安慰说,“他长得可不是短命之相。”
说完,于嘉掀开车帘,喃喃自语:“这也太消停了。”
“看来,这刺客没来,你还不适应啊?”
徐渭呷了口茶,继而道:“严贞自以为胜券在握,乐不得亲眼看着对手垂死挣扎。他又自信,以为所有人都跳不出手掌心。”
看得此刻这么消停,于嘉对他的分析也信了大半。
后来证明,远在京城的严贞,的确是这么想的。
不仅如此,他还要亲眼看着袁祎将最后一口热血闷在胸腔里,让他死不瞑目。就算上了黄泉路,也犹自跟阴差抱怨——自己是个短命鬼!
而对付徐渭,让他死可太便宜了!
在严贞看来,徐渭有着与年纪不符的野心,还三番五次拒绝他的拉拢,与袁贼一道肆意挑衅,害得自己儿子被判了流刑。既然他想登顶,那就赐他眼睁睁地失去一切,跌入谷底。
而京城盛传的消息,仅是第一步。
马车刚入了京城,就看到焦急等待的木琴。
于嘉喊他:“木琴,这里。”
木琴登车后先觑了下主子的脸色,只见主子两腮泛红,看着像大病一场的模样,也就对京中的传言信了真。嗫嚅着开口:“杨大人怎会……?”
于嘉纳闷,“你怎知道?”
木琴说起了,“自昨日起,京城各个茶馆都在传,主子被恩师逐出师门了。”
她愤愤不平,低吼道:“怎么会这么快就传到京城了?谁干的?”
大有将传话人锉骨扬灰的意味。
而徐渭却一脸平静,解释道:“义绝书需由官府公证后盖章。”
也就是,他恩师半点情面不留,公然地与他划了界限。
于嘉心内顿时骂娘,什么狗屁恩师。
杨继茂,是直臣不假,但是怎能对看顾十五年的徒儿,那个他一直寄予厚望的徐渭,如此狠心。
这么想着,又再看徐渭,他还是那一副平静不在意的模样,仿佛也麻木地感受不到疼痛。
徐渭的心,已被恩师的枪林弹雨,射得体无完肤,但他警告自己:还不能认输!
冷声问:“袁祎如何了?”
木琴恍然大悟,扬声催促马夫,“快去袁府!”
原来,袁祎今早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