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侄!”祁酆激动地大叫一声,双眼睁起,一把拉住钟远的胳膊。然而钟远则一把甩开他的手,“我可以带你们去,他们可不是一般人,量你们也不敢动什么歪心思!”
“行,行……呵呵……”周伯皮一脸的堆笑,“这时辰也不早了,祁大人也该回去歇息了。”
祁酆浸润透底的目光深深锁在钟远的脸上,虽是一言未发,但任人见了也不免动容。周伯皮又催促了一声,他这才无奈的起身,跟在周伯皮的身后出了地牢。
子时的梆子刚敲过三下,庸城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几万百姓沉浸在梦中,浑然不知一场灭顶之灾正在逼近。
城西最高的山顶上,一个人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刀柄。夜风掀起他暗红色的衣袍下摆,露出内衬里密密麻麻的火镰。他眯起眼,俯瞰着脚下鳞次栉比的屋舍,星星点点,好似蝼蚁一般渺小,嘴角不禁扯出一丝阴冷的笑,喃喃道:“我——邓稼檐,回来了!”
“先生,都准备好了。”这时周伯皮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声音压得极低:“城西十六处,城东十二处,城南城北各二十八处,整条街巷,大户小户能锁均锁,还有难民区,全部封了,浇了火油。”
邓稼檐点下头, “记住,先从难民区起,那些茅草屋顶,一点就着。”他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粗糙刺耳,“一个不留!”
周伯皮忽尔迟疑了一下:“先生,城中……城中可有好几万百姓。”
“怎么?此时反悔了?”
“不敢,不敢。”
“几万?”邓稼檐忽然笑了,笑声在静谧的夜中透着阴冷,“十万又如何?能抵得过我淮阴邓氏的整个家族吗?”
他说着猛地扯下身上的火镰,在与火石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后,朝山下的方向掷去。登时朦胧的月光下泛出诡异的红光。
“动手。”
当第一簇火光从难民区窜起后,干燥的茅草遇到火油,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光芒,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相邻的屋舍,转眼间就连成一片火海。夜风助长着火势,火星如萤虫般漫天飞舞,四散落下,飘至远处。紧接着,城东、南、西、北街区迅速连成了一片火海。
“走水啦!走水啦!”
更夫的破锣声撕破了夜的宁静,但为时已晚。当人们惊慌失措地冲出房门时,发现大门被反锁,就算索性逃出巷口的,却发现被封口的整条街巷已成了火龙的口腔,热浪扭曲了空气,木梁倒塌的轰鸣声中夹杂着撕心裂肺的惨叫,一片红光大乱。
邓稼檐远远看着火势正如他所愿在迅速蔓延,不由满意的大笑起来,惨烈的惊叫声夹杂着他痴狂的笑声,近似扭曲般响彻夜宵。
火势蔓延的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不到半个时辰,整个庸城已经沦为一片火海。热浪掀起狂风,将火星送往更远的街区。城中的富人区,那些雕梁画栋的宅邸也未能幸免,纷纷开始冒起浓烟。
钟远突然被一阵浓烟呛醒。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很多人都在向外逃。他意识到不对劲,猛地从地上坐起来,却发现牢房的地窗外火红冲天。他用力几脚踹开牢门,扑面而来的热浪几乎将他掀翻。
"快跑!快跑!"他身后传来尖叫声,他一把抓住一个狱卒,“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我怎么知道,要问去问河督大人去!”
一句话似醍醐灌顶,突然让钟远感到一丝不祥,童年七岁时的他被祁酆抱在怀中的回忆,瞬间涌入脑中。他二话不说,捂着嘴冲出地牢直奔府内祁酆的书房,因为他知道,祁酆绝不会离开府邸半寸。
钟远对河督府的熟悉,不亚于任何一个府上当差的人,因为他从小在此长大,对地形十分熟识。只是当下所有人都在向外跑,唯独他还在往里冲。
当钟远冲进祁酆书房时,只听见屋顶房梁劈里啪啦的烧炸声,梁柱像点燃的香柱,火舌由上至下在翻滚,室内浓烟泛起,钟远大声呼喊,“祁世伯……祁世伯……”
这时,突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他身子一惊,顺势立马蹲下,却发现满身是血的祁酆倒在血泊中,已是奄奄一息。
钟远大惊,一阵撕心的绞痛忽得袭上来,也顾不得恩不恩怨,他本能的反应便是一把抱住祁酆就要将他拖出去。祁酆却轻摇着手道:“没用了,他们已将所有通行的路口全部封死了。我这里有密道,可直通城郊,你快走。”
“不行!我一定要带您一起走!您也一定有好多话要对我讲,对不对?”
“远儿,不用了。祁世伯这一辈子做过很多错事,虽是身不由已,但也不可饶恕,我早已料到会有今天这个下场。”
“是不是都是那个周伯皮干的?我要去杀了他!”
“不要!”祁酆摇着头,气息已十分微弱,却仍要紧紧抓住他,“远儿,你的命是你爹用他的命换来的,你要好好活下去。我亦答应过他,定要护你周全,我不能让你有事,有些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带着你的图,快走,走得越远越好。图在,你在,则安全。”
“那为何当初您又要我将图交出?”
“陌上赠珠,当察其光;无故投饵,须问其渊。不可轻信任何人,记住了吗?”
“可是……”
“别可是了,一步错,步步错。记住了!还有,帮我找到秋儿,听说她就在天启国,一定要帮我找到他。答应我!”
“好!世伯,我答应您!”
此时,祁酆已按下床脚内的一个机关,只听“轰”声响,一面书架墙缓缓打开,“走吧!快走!快走!”
钟远含泪放下了手中的祁酆,他本就不甘,这样一来便又多出一道不舍,然而铺天的火势已容不得他再多待半分。当他冲进密道回首那刻,浓烟已让他视物不清,但随着书架墙缓缓关上,一根带着火光的梁柱轰然倒下,最终横亘在他与祁酆的一线之间,带着焦灼和悔恨,化为了虚无。
城郊的一座普通屋舍内,洁辰突然从梦中惊醒,众人也随之醒来。她冲出房间,只见庸城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一直滚上了天,天幕似被乌云笼罩一般,整座城池已成了人间炼狱。
烟气弥散的月光下,洁辰脸色苍白,她想都没想便要入城,一脚刚踏上马镫,就只听身后传来声音:“我们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