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是门主的婆娑步!”
方多病闻言一愣,方才还架在云彼丘脖子上的尔雅剑哐当落地。而本该在房间休息的乔婉娩,也不知何时到了偏厅小院。最狼狈的当属云彼丘,他不敢置信的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最后竟是伏地大哭起来。
花满楼的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扶住江流时,在她身上触及到的寒意,他不太确定的问道:“陆小凤,她是不是说……她体质特殊?”
陆小凤笑叹一声:“我就说,怎么会有人不怕死嘛。”
恍若昨日重现。
江流那日是如何将李莲花甩进莲花楼的,今日她就是如何被李莲花以同样的方式甩进屋内。
她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哎呀,又不是什么大事,养几天就好了。”
这话听着倒是跟他前日搪塞江流时说的话一模一样。
李莲花气得冷笑出声,却也猛然惊觉,原来不肯听话的自己,曾让她有过多少次如他此刻般的心情。他心底愧疚徒升,不敢再看江流,径直走去打开床头暗格,一直被他小心藏起的白玉药匣在夜色中泛起温润的光。
幸好,幸好因为他那些见隐秘的念头,始终没将这解药服下。
药匣被他死死握进掌心,四个尖角深深硌进皮肤里。也只有这般痛楚,才能止住他双手的颤抖。
碧茶噬骨的滋味没人比他更清楚,整整十年,无数个日夜,他都是在这样的痛苦折磨中与黎明相伴。可他宁可再受十年,也绝不想让江流知道那究竟是何种滋味。
他怕她疼,但更怕她知道那是种什么样的疼后落下眼泪。
“解药,吃了吧。”
李莲花将白玉药匣递给江流。
江流就这么安静的看着李莲花,一反常态的非常顺从。她接过药匣缓缓开启,一枚乌金药丸静静躺在其中。江流将药丸拿出放进掌心,却在此刻突然发难,她身形忽如疾风卷起,朝着李莲花而去。
李莲花早有预料,袖袍翻飞间退后数步。两人竟在这见方大的莲花楼内交起手来,掌风扫过之处,锅碗瓢盆叮当作响。
若是往日,江流与他动手,他总是能躲就躲。如今却是使出全力,与她真刀真枪动起手来。
“李莲花。”江流旋身避开,“我再说一遍,你打的过我嘛你!”
李莲花却是不听,反手掀翻木桌挡住她去路,运起婆娑步就想跳窗开溜。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不知后退的李相夷了。
江流却并不给他机会,拽住他脚腕将人狠狠从窗边扯回屋内。李莲花到底内力不济,一口气没跟上就被她一个巧劲掀倒在榻。还未及起身,就见这人毫不避讳,可谓是将乘胜追击运用的淋漓尽致,欺身上前就将他压在身下,膝头抵住他腰腹,一手扣住他双腕压过头顶,另一只手捏开他下颌,将解药硬塞进去。
“给我咽下去!”
李莲花心里此刻的震惊,远不是因为口中那颗解药。身上之人青丝垂落,扫过他滚烫的耳尖,而她却浑然不觉,只顾盯着他喉结滚动确认解药是否入腹,根本没有意识到两人交叠的身体。
嘴里那颗解药分明还没化开,他却觉得有什么在失控地升温。
江流再次说道:“给我咽下去!”
李莲花始终用舌尖抵着那颗药丸,他知道这解药特殊,需要吞下后用内力化解方能生效。但他不知道的是,自己无声的抵抗换来的是竟是这般下场。
江流终于收回了自己一直捂在李莲花唇上的手。她的眼睛在黑夜中闪闪发亮,像是确认了目标的猎人。在卸掉他的下巴逼他把解药吞下和亲上去亲到他把解药吞下之间,她显而易见的,选择了后者。
所以她吻了上去。
江流的吻与她的剑截然不同。
李莲花只觉唇上一软,好似春风拂过新柳。未及细品,那唇瓣便生涩地开启,探出一截不知所措的舌尖,在他唇畔胡乱游走,搅得他心湖大乱。他从不是她的对手,也从未觉得自己能在她这赢过。他认命的启唇相迎,任那莽撞的舌尖长驱直入勾住他的,解药终于没了束缚,滑入喉间,化作一缕苦涩。
事既已成,江流也不是那种占便宜没够的人。她正欲抽身,李莲花却仰起头,扣住她后颈硬生生将人压回,追着再次吻了上去。
所有克制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听见自己血脉里如潮涌般的轰鸣,索性任由那情感倾泻而出,让她知道。
李莲花反客为主,这个吻也不似先前江流带着任务和小心而来的试探那般——是李莲花心底深处那个潜藏已久的自己幡然占据上风,带着长久以来压抑的炽烈,将她牢牢钉在他的这片方寸天地之间。
唇齿交缠,江流恍若看见沉寂多年的少师剑,映着东海朝阳的第一道锋芒,利剑出鞘。
许久,两人才分开。
李莲花轻轻托着江流的脸,拇指抚过她唇角的湿润,拭去一抹潋滟水色。
江流跨坐在李莲花身上,还在想自己究竟是怎么被反客为主的。李莲花却等不得她琢磨明白,双手握住她的腰,轻轻一提,将她挪到一旁去发呆。
他虽病了十年,气血亏虚,但到底还是个正常人。
他撑着手臂从榻上起身,看着莲花楼内满地狼藉,又瞥了眼身云山雾罩的江流,心下无奈,唇边却止不住地扬起笑意。
无非就是下一个十年,换他踏遍山河,替她去找解药罢了。
“现在好了吧?家里砸了个稀巴烂。”李莲花叉着腰,小心翼翼绕过地上的碎瓷片,故作痛心地叹气,“你知不知道我这个假神医赚钱很不容易的?”
江流眨了眨眼,忽然将手伸向了喋喋不休的李莲花。
这一次,她没去拽他袖子,也没再拉他的手腕,而是径直将自己的手指塞进他掌心。
李莲花一怔,手却已经自然而然地收拢,将她牢牢握住。
“行了,我的大神医。”江流拽了拽他的手,将他重新拉回榻上,“你才刚服下解药,能不能先安分坐着把毒解完?”
提到解毒,李莲花原本松下的心又再次悬起,甚至忍不住怀疑这莲花楼是不是风水不行,不然怎么总有一个人要中这碧茶之毒?
屋内光线昏暗,但江流仍能影影绰绰的看清李莲花的表情。她心里不免生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快乐,却到底不舍得让他担心太久,便凑近过去,主动递上自己的手腕。
“李神医,不如也替我诊诊脉?”
虽说他这个神医之名确实掺着水分,但也并非一窍不通。见江流这副模样,心底竟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待指尖搭上她脉搏,那脉象果然古怪。起初浮沉难测,确是中毒之状,可不过片刻,又变得强劲有力,生机勃勃。
李莲花喉间发紧,声音都微微颤抖,不敢置信的问道:“你……”
江流却是笑了起来:“你忘了吗?我和你说过的,我本就不是正常诞生的孩子。”她晃了晃手腕,语气轻快,“我的身体本就是个行走的蛊盅。中毒这种事,对我来说无非就是难受几天,跟吃坏肚子差不多吧。”
她说得太过轻描淡写,李莲花却再清楚不过,如此特殊的体质,注定与安稳人生无缘。他没有追问那些过往,只是突然伸手,将人一把揽入怀中。
总归——
往后岁月,有他相伴。
李莲花在江流的催促声中总算是盘腿坐下,那颗解药在他心间,被运转的扬州慢缓缓催发药力,如一阵迟来的春风,沿着经脉涤荡着十年难愈的陈伤。他感受到久违的生机自体内苏醒,恍若新生。
做了十年的李莲花,他总以为自己心甘情愿。可碧茶之毒缠身,所有的情愿都蒙着一层迫不得已的荫翳。时间久了,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这份淡然究竟是看破,还是妥协。如今碧茶已解,体内的扬州慢流转自如,内力也自丹田源源涌出。
再睁眼时,天边已初现彩霞。江流蜷缩在榻边,睡得没心没肺。
旧日篇章终于落幕,朝阳初升,仿若新日,亦如他的人生。立于光阴交汇之处,无论未来是李莲花还是李相夷,皆是他心之所向,亦是他命之归途。
侠迹卷五:折剑问春风·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