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半,荒城酒吧。
陶喜推门进去前看了眼天色,黑云压在城市上空,冷风搅动,仿佛随时会有一场大雨倾泻而下。她打了个哆嗦,快速将门合上。
酒吧此时已经坐了不少人,陶喜穿过人群,走向吧台后面的储物间。
酒吧老板黄东正在货架上翻找什么,听到声音回头见是陶喜咧嘴一笑,“来了,外面下雨没?”
陶喜从肩上卸下琴盒,将宽大的卫衣帽子拉下去,摇头,“还没有,不过这个天气,迟早。”
说话间黄东已经将一个塑料桶提在手上,朝陶喜晃了晃,“看见没,这叫未雨绸缪,待会放门口客人放伞用。”
陶喜赞道:“谁看了不说一声黄哥贴心。”
语气认真,眉眼认真,可怎么到她嘴里听起来就哪哪都不像在夸人呢。
“你闭嘴吧。”黄东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临走又补了一句,“还有一会儿,你先休息。”
陶喜在荒城酒吧驻唱已经有半年,每周二四六晚八点到九点半是她的驻唱时间。她从琴盒取出吉他,拿出手机调出今晚演唱曲目的琴谱,选了一段练手。
八点前,陶喜背着吉他来到酒吧舞台,坐上高脚凳,握着话筒架调整高度时,一声闷雷横空劈下。陶喜透过舞台侧面的落地窗往外看去,路灯下雨幕如线,在地面溅起无数水花。
视线中,有什么东西被风吹动,在大雨里滚了几遭,停在路灯下的垃圾桶旁——
一朵枝叶残破的向日葵。
陶喜目光在那朵向日葵上停留一刻,随后移开。
她低头,指尖扫过琴弦,在流水般的吉他声中,低哑醇厚的嗓音融入旋律中。
这是一首九十年代的电影主题曲,直到今天仍然经典,许多客人不自觉跟着哼了起来。下雨天,酒吧里橙黄的灯,悠扬的曲音,黄东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幕,缅怀了一秒自己年轻时的岁月,感叹:“还得是老歌。”
离陶喜最近的散座区,楚欢激动杵了杵身边的男友,“我说的没错吧,她唱歌超级好听的!”
楚欢是附近建大的大学生,一个月前无意间和室友在荒城听到陶喜唱歌,自此对这把嗓子念念不忘,只要有时间就会过来蹲点陶喜,就像她对室友说的,“小姐姐的嗓音一下就戳中我的心巴。”
楚欢的男友是她同系学长,平时也喜欢听流行乐。今天正好周六,她软磨硬泡将男友拖出来。此时的她仿佛捧出自己的私藏品炫耀似的想要别人夸赞的小朋友,眼巴巴望着男友。
楚欢男友在楚欢的期待中嗤之以鼻,“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也就一普通水平。”
楚欢求夸的表情瞬间黯淡,顿了片刻,嘟囔说,“这叫普通......那你说一个比她唱得好的试试。”
男友像是觉得楚欢没见过什么世面似的,“要不说你见识短呢,就一个酒吧驻唱,大街上这种资质的一抓一大把。”
男友并没有刻意压着声音,楚欢下意识看了下两步开外的陶喜,见对方已经准备唱下一首歌,松了口气,随后恼怒地望着男友,“你声音能小点吗?酒吧驻唱怎么了,我觉得她比那些成名的歌手唱得好多了,跟你喜欢的孟京凡相比也......”
男友在楚欢提到孟京凡的一刻几乎是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声音拔高半度,“你拿她跟孟京凡比?人孟京凡凭借神专《羽化》一举成名的时候你这位酒吧驻唱指不定在哪个天桥底下卖艺呢。什么东西都配跟孟京凡比了?”
孟京凡,当今乐坛小天后,也是楚欢男友最喜爱的歌手。
在男友劈头盖脸的嘲讽中,楚欢愣住,她感到极其委屈,眼中蓄起一层薄泪,狠狠剜了男友一眼,后者也丝毫没有要哄她的意思。楚欢喝了一口面前的清酒,生生将鼻腔里的酸涩逼了回去。
楚欢男友看了眼神态恹恹的女友,哼出一声,拿起手机扫了桌上的点歌二维码,下单付款。
舞台上唱完一首歌的陶喜看到平板上弹出点单提示,望向楚欢的方向,“7号桌的两位客人要点唱什么歌?”
楚欢本来还在垂眸暗暗难过,听到声音后抬起来,与陶喜对上视线,她的脸刷得变白,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男友,后者眉眼带着冷冽的讥笑,望着陶喜时的不屑几乎要化为实质,“我点一首孟京凡的《羽化》。”
陶喜望着这个眉梢带着戾气的男生,“小程序有点歌清单,亲点的这首不在清单里,要不换首别的呢。”
“就这首。”男生望着陶喜,语气很不客气,“这首歌红的程度属于路过的蚂蚁都听过的,别告诉我你不会唱。”
陶喜“哦”了一声,忽然弯下腰,有那么几秒消失在众人视线里。片刻她重新出现,语气不紧不慢,“我问了下路过的蚂蚁,它表示自己没听过。”
周围响起一片笑声。
男生脸忽然涨得通红,拳头攥紧,“唱不了就唱不了,你们这种酒吧驻唱也就这种水平了!”
楚欢感觉整个酒吧的视线都看了过来,她又羞又怒,伸手拽了拽已经站起来的男友,“你别说了,我们走吧。”
男友重重将她的手拍掉,气急败坏:“你的审美就只配听这种噪音!”
楚欢的眼泪顿时就掉了下来。
她捂脸跑出酒吧,男生看着楚欢的背影,又觑见周围打量他的视线,恨恨瞪了陶喜一眼,转身也走了出去。离开前的一刻,黄东虚拦住他,带着宾至如归的笑容,“客人,点歌的钱可以在小程序申请退款。”
男生冷哼,从桶里抽出雨伞走了出去。
黄东望着雨中先后走远的一对情侣,声音几分不解,“小姑娘大概是黑灯瞎火没看清,找了个这种极品。”
黄东望向舞台,本以为陶喜多少会受些影响,却见她神情平静:“下一首歌,由开口即噪音、曾在天桥下卖艺、审美有限的驻唱歌手。”她顿了顿,“我本人,为大家演唱。”
在哄然的笑声中,陶喜唱了一首《分手快乐》。
黄东表情抽搐一下,“真够没心没肺的。”
此时,黄东来了一通电话,他看到来电显示后立刻跑进储物室。出来时黄东望着舞台上的陶喜,一向开朗的中年男人眉头紧缩成几道深深的褶皱。
九点半,陶喜结束了今天的工作。
她在储物间打包好琴盒,正准备下班走人时,黄东将她叫住。
他眉头紧蹙,一副欲言又止又心事重重的模样。陶喜心念一动,反应过来,“黄哥,我是不是以后不用来荒城了?”
黄东面容震惊,“你、你怎么......”
你怎么知道我想说什么?
陶喜一笑,圆圆的眼弯出好看的弧度,“刚来荒城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我以往打工就没有能做满半年的,荒城已经是最久的一次了。”
黄东回忆起陶喜第一次来荒城试音时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