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后,赤练诞下一子,取名“黎”。
长得像谁不知道,只知道这孩子刚冒头就哭得霸道。顾御诸接生后还准备留几日,却被这孩子吵下山去了,她自己无八字,算不出和这孩子相克否,现在看来多少有几分了。
她一离又是三月,虽然盖聂不时探望,她仍生思念之情,至少相比桃源,她亦从未如此思家。
她想医馆无人照料,定是要塌糊了;田地如何了、盖聂安康否……
接近正午时,她远远地望得见她和盖聂的寓居了。她屈屈眼,望见门还敞着,心里些许放下了,又走近,却感到屋里有人的气息。
客人?——至少自己和盖聂的那些个交情,定不会是这样普通无杀气的气息;病人?——盖聂又不会医术,病人想来不会久坐。
至少不是危险。不过她好奇。她又收敛了气息,轻轻地走到门后,借门框挡着偷看。
见一位中年男子坐于案前替一名孕妇诊脉,妇女旁是一名农夫,有些急切的样子,想是丈夫。盖聂在不远处静静看书。
盖聂从哪拐来个打工的…顾御诸这才放下心,堂堂正正地从门中间阔步走入。
中年男子身着深色粗衣,款式明显不是农民的打扮,加之男子手上茧的位置是在指肚而非掌心,更像是个名副其实的郎中——或草泽医。
男子捋捋胡须,面露柔和笑容:“胎脉若珠,滑利圆活。夫人胎象稳定,善哉。”
孕妇收起手腕,她咧嘴一笑,眼尾皱出几道浅沟,两颊还泛着红。
“眼下我为夫人开几剂药,主要还是安神,平日切忌动气……”男子起身转头,恰好对上顾御诸一双细眼,他首先是愕然,而后神情转为惊喜。
他行礼道:“您回来了!噢、失礼了,待在下处理毕眼下之事……”
顾御诸想这人好生面熟,笑笑道:“不急,你先去。”
顾御诸瞥了一眼那名女子隆起的腹部,而后走向了一旁正望着自己的盖聂。
“回来了。”盖聂说,语气带着些轻松。
顾御诸坐在盖聂对面的席子上:“回来了。这位何方神圣?事先说好,我可不给他工钱啊。”
盖聂哑笑不作声,只是看着顾御诸。顾御诸觉得奇妙,想那人果是熟人,一往这儿想,她也有了几分眉目,一副了然的样子。
刘季登基后,顾御诸就把在杏水山庄犬了三四年的夏无且放回到了他在琅邪的旧居。琅邪离云梦山不算遥远,在这里相逢也算正常。
出于好奇,顾御诸又问:“他怎么在这儿?”
盖聂回答:“夏先生一月前至江夏郡,其言家母见背,于是出手在琅邪的家产,于江湖中悬壶济人。”
顾御诸嗯嗯应答:“那赶巧了。…他这一月住哪?要是方便,让他来咱家住住?”除了不发工钱,其他的这女人倒是大气。
盖聂点点头:“我遇先生时,便邀请先生于此暂居。”
顾御诸笑一声:“我刚想说你一定留他了。”
这时夏无送走客人,含笑向顾御诸走来。那阳光程度与多年前在咸阳判若两人…顾御诸有些忘不了,但还是苦笑着寒暄几句。
“也就是说,你尚未婚配?”顾御诸问。
““近年战事虽平,但各郡饿殍遍地。承母命悬壶济世,妻孥流离,此非丈夫之责。”
她眼中流露出些许赞赏,随后问道:“你想留到几时?嗯,别误会,没有赶你的意思。”
夏无且笑笑:“在下此行仍是流浪,只是路遇盖先生,听说了您还在山中办事才留下。先生归来,在下也该走了。”
“走前,你为我把把脉罢。”
顾御诸突如其来的请求让盖聂执书的手指微微一顿。他抬眸望向顾御诸,目光如深潭映月,静默中泛起一丝涟漪。
夏无且亦是怔忡,随即含笑拱手:“悉听尊便。”
顾御诸已自行卷起左袖,露出手腕。那腕丰满柔软如旧,肌肤透出异样的苍白。夏无且三指甫一搭上脉门,眉头便越皱越紧——指下脉象纷乱如麻,时而如惊涛拍岸,时而似游丝将断,全然不似常人脉理。
"如何?"顾御诸笑问,眼底却无笑意。
夏无且额角渗出细汗:"先生脉象之乱…"他艰难地斟酌词句,"似有千百股气息在经脉中冲撞,却又诡异地维持着平衡..."
盖聂缓缓将竹简搁在案上,一声轻响。夏无且余光瞥见他指节发白,面上却仍静如止水。
夏无且走后,盖聂缓缓起身走到顾御诸身旁,顾御诸看向他,他便牵起顾御诸的手,又缓缓坐在她身旁。顾御诸看见阳光下摇曳的几根白丝。
“怎么突然问脉?”盖聂轻柔问。
“可能性。”她说,语气漫不经心,“我还以为寻到‘爱’就能变成‘人’了,还是我多虑啦。”
盖聂微微颦眉,又即刻舒缓,他道:“云儿本不必心切。”
“……切什么切。我既知我这具身体十分,便不会抱那个期望。”她嘴硬道。
盖聂握了握顾御诸的手,顾御诸感到他的茧,眉宇间忽然浮出一丝愧疚。她缓和态度,微微垂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