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把少年看得眼球震颤,心脏狂跳。
他本想问老人为何突然出现在此处?然而危急尚未解除,也来不及细说。短短的功夫,突然冲进来一批便衣护卫,与士兵们厮杀成一团,很快,将士兵尽数剿灭。
紧接着,一个护卫跑了进来,惊呼:“报——!启禀将军,有大批的士兵举着火把正向这边赶来!”
老人携了少年的手,果断道:“撤离!”
趁士兵外援到来之前,老人带领着少年和护卫,速速骑马撤离。
颠荡的马背上,少年呆呆地回头望着。
只见桃花源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从今往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桃花源了。
大火燃烧着晚霞。
整个天上人间,都是血红的。
待到一场大火燃尽,血红的残阳也已落幕,整个天地之间,只剩下昏暗的夜色……
少年跟着老人,一路往西奔,中途,与大部队分道扬镳,转而东行。
路上,老人道:“幸好我派了暗卫驻扎在附近,暗卫看到有士兵冲着桃花源去了,及时通知了我,我才能赶过去救你。”想起少年那根木柴射偏了,又想起那将领假意投降,道:“你不杀别人,别人就会杀了你。这个世界上,多得是人表面上装成孙子,对你溜须拍马笑脸相迎,实际上,指不定什么时候背后捅你一刀。”
闻言,少年的心好似被用力捏了一把,沉痛道:“难道非要自相残杀吗?和平相处不好吗?”
老人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上哪里不是腥风血雨的?”转而道:“你可知方才那些士兵是什么人?”
少年还未从之前的事变中完全回过神来,闻言,只恍惚地摇了摇头。
老人道:“他们是国主的属下。国主便是掌管天下之人。而太子,则是继任国主之位的人,也是国主的儿子。半年前,不知是何原因,上任国主突然驾崩,由国主的儿子继位,但这个儿子,却不是太子,而是三皇子。三皇子继位之后,太子锒铛入狱。众大臣皆猜疑,当今国主,很可能是弑君篡位。”
少年大吃一惊:“他……他杀了自己的父亲?”
“不错。”老人道:“孩子,你以为,一个杀了自己父亲的人,会是个什么人?”
少年心中一沉:“……”
什么人,会将自己的父亲杀害,将自己的手足软禁?自然是冷血阴狠的人。
一时间,二人心中沉重,并不说话,唯有马蹄声嘚嘚作响……
二人穿过荒林,行至一处郡县,停了下来,避在一个角落。
这里屋舍破败,街道上流浪着很多乞儿,瘦骨嶙峋,奄奄一息,只一眼,便可知这个郡县极为穷困潦倒。
少年常年居住美好祥和的桃花源,乍一见这里,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只给他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老人道:“这有什么稀奇?你是在桃花源住的久了,忘了这人间疾苦。这,才是人间的常态。这任国主上位以后,利用自己的权力施行暴政,地方军官经常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加上赋税繁重,百姓们过得痛苦不堪。一些地方势力忍不了,便割据起义,划地为王,总之啊,当今天下局势动荡,最后吃苦受难的都是老百姓。”
正说着,这时,前方巷子里传来一阵喝骂声。原来是一些士兵在打家劫舍。若是百姓们无钱可给,士兵们便对这些穷苦百姓又打又骂,甚至闯入人们本就破败的家中,搜取仅剩的一些值钱玩意儿。
暴力,抢劫,苦难……
少年与世隔绝久了,这才恍然记起,这人世间,是存在恶人的!
他下意识摇了摇头。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逃离。
便如他所愿,趁被士兵发现之前,老人手持长剑,啪的一拍马的屁股。少年座下的马立时往反方向冲了出去。听着老百姓的惨叫,少年却回头望去,颇有几分牵挂,然而若要止住马,却是有几分迟疑。
直到在一处小密林中停下来,少年仍旧失神地回头望着。
尽管,他已什么也看不见。
这么一刻,他说不出来是庆幸,还是失落……
老人观察着他惆怅的神情,道:“你想救他们?”
少年喉咙一紧:“我……”
老人确信道:“你可以救他们。”
少年望着老人,牙关紧咬,咯咯作响。
他,可以吗?
他心中有直面那些人性丑恶的冲动,可是,真当踏出第一步,却又是迟疑了。他还是有一些抗拒和害怕。
他不知道,当自己身处这种丑恶的环境中时,会变成什么样子?
老人拍一拍他的肩膀,鼓励道:“相信你自己,你一剑挥出,便可以平天下!”
话锋一转,他又道:“此前我瞒了你许久,也是时候告诉你真相……我其实是本国的将军,为了守护国家太平而驻守在边疆。我对本国忠心耿耿,愿望在有生之年,看到百姓安居乐业,奈何国主施行暴政,导致百姓民不聊生,地方势力蠢蠢欲动,我不忍看到天下大乱,所以决定将暴君逼下位来,换更有才德的人上任国主之位。
我掌握着一部分兵权,再加上你从旁相助,我们可以与国主对上一战。待我们攻进皇宫,将国主拿下,就可以结束纷争。到了那个时候,江山易主,革除弊政,老百姓们都能过上好日子!你意如何?”
少年的心在颤抖,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激动,也或许,都有。
他正处于进退难择的境地!
老人的声音好似幽魂,萦绕在他的耳边,循循道:“你想想,桃花源的乡亲们曾待你有多好,但他们遭遇了什么下场?被那些恶人活活砍死!遍地都是惨叫,鲜血,死尸……死不瞑目!曾经乡亲们陪伴着你,跟你一起吃饭,一起玩闹,一起长大,现在,哎,人都没了,只剩下你一个人孤零零留在这世上,你不想替他们报仇吗?你不会觉得寝食难安吗?”
少年心中在呐喊:“会,会!”
他会整日整夜地睡不着,整日整夜地流泪,整日整夜想的都是桃花源!
他会想念桃花源中每一个人的音容笑貌,想念漫天桃花雨降临时甜美芬芳的气息飘满天上人间,想念家家户户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吃着热乎乎的饭,想念桃花源的点点滴滴……
是桃花源,让他体会到了人间烟火气。
可现在,都没了……
人都死了,桃花源也被一把大火烧没了。
怎能不恨不痛?!
“你再想想——”老人贴近他耳朵,双目放光,悲愤道:“方才那郡县里的老百姓又做错了什么?要那些士兵将他们剥削得分文不剩,要受那些士兵的欺凌侮辱!遍地都是破屋烂瓦,流民乞丐,可怜的老百姓渴望一个英雄,救他们脱离苦海!而那个英雄——”
老人握住少年的双肩,双目如狼紧盯着他,一字一顿,铿锵有力道:
“那个救世英雄,就是你啊……!”
少年猛地瞪大了腥红双眼,怔怔望着老人。
是……是我……
“是你。”老人斩钉截铁地道,随后,伸出一只手,又道:“而且,有我在,你还顾忌什么?”
是啊,老人是他最信赖的人了!
是老人带他入世,让他体会到人间的温情。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谁比老人待他更好了!
老人的手始终坚定地放在他的面前,诚恳地邀请道:“孩子,你愿与我一起,将这天下建设成桃花源吗?”
少年的心狠狠一动。
人间处处桃花源,只充满真诚、善良、美好,不正是他一直梦想的吗?
若是以前,他定是怕得两耳不闻窗外事,可是现在?老人是带他入世的恩人,而桃花源便是他的人世间,老人和桃花源都给了他浓浓的真诚、善良和美好,让他有了面对人性丑恶的勇气,让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孤单害怕。再想到桃花源被恶人杀灭,黎民百姓被恶人欺凌,他又怎能坐视不理?而且,还有老人陪他并肩作战,他还有什么理由退却?
如此种种,终于,他有了踏出第一步的勇气。
他缓缓地,颤抖地,伸出手去。
像十年前一样,交托无比珍贵的信赖一般,他把自己的手,放在了老人的手中。
他双目湿红,唇裂口干,颤声道:“我……愿意……”
我愿意,为了这人世间的真诚、善良、美好,踏入这人世间中的虚假、邪恶、丑陋。
老人沉吟一笑,“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