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鸿儒抖了抖报纸,加粗的标题愈发醒目:《光荣的和平,由德国来到唐宁街》。
“希特勒的胃口被填满,哪会有什么战争。”他慢条斯理地开口,“阿绣,你也不要太杞人忧天。静娴的工作刚要步入正轨,咱们应该多多支持。”
“老孟,我发现你这个人惯会装好人,玉书要考军校你不管,静娴要去柏林你又支持,行,坏人都让我来当是吧?”
“这说的是什么话?”孟鸿儒起身整理西装,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孩子们有自己的生活,你还能一辈子把他们系在裤腰带上不成?”
走到周静娴身边时,他宽厚的手掌在她肩头轻拍两下,“我先去医院了,和你婶婶好好谈谈。”
房门开了又关,空荡的餐厅里只剩下手足无措的周静娴和沉默不语的崔绣。
“婶婶……”
周静娴做足了准备,谁知刚开口就被打断。
“你这几天都没休息好,先回去睡一会。”
她嘴唇翕动,最终只吐出一个“好”。
一觉醒来已是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为房间镀上一层金边。
周静娴怔怔地望向窗外,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在哪。
柏林,是个陌生的城市。如果不是事关转正,她绝对不会接受这次外派,谁不知道欧洲现在就像个火药桶,而柏林就是火药桶的引线。可是,她又实在需要这份工作。孟叔一家已经照顾她七年了,无论如何她也不能继续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份善意。
敲门声打断了周静娴杂乱的思绪,她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整理之后拉开了房门。
“崔婶。”她低低唤了一声,侧身让出一条路。
崔绣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神色如常。
“我见你睡得香就没来叫你吃午饭,饿了吧?”
“谢谢婶婶,让您费心了。”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想着趁年轻出去闯闯,只是作为父母,我们从不想自己的孩子能有什么大作为,只要一家人团圆平安就比什么都强。”崔绣缓缓说道:“当年你玉书哥要考军校,被我死活拦了下来,只期望他能报个伦敦的大学,谁曾想他执意去了剑桥。罢了,横竖阻拦不住,何苦当这个恶人。只有一点,你孤身在外,需得先顾着自己,万不能和那些不要命的记者一般,哪有战争就冲向哪里。什么工作都没有自己重要。”
周静娴连连点头,泪水顺着低垂的脸庞拌进饭里,又苦又咸。
十月三号是个难得的晴天,周静娴站在多佛港的码头眺望广阔的海面,不远处停泊着十余艘客船。
“东西都带好了吗?”崔绣问道:“船票、护照、现金……”
“到柏林给我们打个电话。”孟鸿儒叮嘱。
周静娴一一应答,不舍地同二人告别。
跟着人群登上船舱,从狭小的玻璃向外望去,港口人头攒动,早已看不见那两道熟悉的身影。
即便如此,周静娴依然不肯离开窗口,固执地寻找着。
两年前送别孟玉书时,明明那么羡慕他可以获得自由,怎么如今轮到自己却是不舍居多?
船身开始晃动,港口越来越小,直至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船舱里弥漫着一股沉闷的气息,仿佛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密闭的空间让人感到压抑,没有一丝风能够穿透这封闭的环境。
周静娴避开来来往往的乘客,在甲板上寻了个僻静处,倚靠着栏杆,深深吸进一口咸腥的海风。
湛蓝的海面在眼前起起伏伏,不多时便让她头晕目眩。
“小姐?”
周静娴循声望去,来者约莫三十岁,中等身材,一身浅色西装十分考究,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整个人看起来文质彬彬。
除却他亚洲人的面孔外,让周静娴倍感亲切的还有他打招呼时说的中文。
“你是中国人吗?”
“果然是同胞。”男人笑了,“整艘船上就咱们两个亚洲人,我一直想跟你打个招呼,又担心你是日本人。犹豫了半天才敢过来。”
“鄙姓李,李天泽。不知道小姐怎么称呼?”男人递上一张名片,周静娴郑重接过。
李天泽是个健谈的人,见识又广,和他聊天倒叫周静娴短暂忘记了离乡的忧愁。
“这么说,周小姐也是要去柏林?”李天泽惊喜道:“我们倒是顺路。”
“不过我要先去巴黎,在那里找到我的搭档,可能还会逗留一段时间。若是耽误您的行程就不好了。”
李天泽略微思索,“确实遗憾,那我们就柏林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