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土路开始颠簸,轮胎在泥坑里空转两秒,惊飞了树上的麻雀。
开始是石子路,再行驶一段就都是雨后坑坑洼洼的泥坑,溅得车身都是大大小小的泥点。
赵柚梓听出些滋味来,看着他被阳光打下阴影的侧脸,忽道:“你对郑叔很不满。”
“又多一个人来分家产,能高兴起来的都是圣人。”
赵柚梓疑惑:“跟我说这么多,不怕我跟别人说?”
“和谁说?”他又笑起来,“小瑞?林姨?是老头子还是你妈?你当他们谁不知道呢!”
“况且,说了就有用?老头子年纪越大,就越多疑,近几年生病,疑心病又重了不少,你和小瑞走得近,他年纪又那么小,你说老头子会怎么想?”
“觉得我说这些话是居心叵测,要谋夺郑叔的家产?”
郑楚宁轻笑一声,夸奖道:“不算笨。”
李庄小学的铁门锈迹斑斑,水泥墙裂缝里爬着几笔彩色粉笔印。郑楚宁的皮鞋碾过门口碎石,在黄泥地上留下清晰的纹路。
这里和绝大部分村镇小学一样,校园的周围没有绿树和花草,只有一片荒凉与贫瘠。
“柚子,管闲事也要挑人。”他抬手挡住要进门的赵柚梓,腕表在褪色的校牌反光下晃眼,"这同学不简单。"
赵柚梓拍开他的手:"楚宁哥,你总把人想太复杂。"
郑楚宁突然笑了,眼角挤出几道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细纹:"去年老爷子寿宴,你往他茶里兑藿香正气水的时候可没这么天真。"
轿车尾气还没散尽,赵柚梓绕过郑楚宁就往铁门跑。
小山村里泊着辆黑轿车,车窗映着日影,晃得人眼花。
保安室窗台的裂纹里积着陈年灰尘。郑楚宁解开西装袖扣,腕表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光:"教育局突击检查。"他修长食指轻叩登记簿,白皙如春日残雪。
赵柚梓看着保安点头哈腰的模样,后槽牙泛起铁锈味。
直到穿过爬满爬山虎的围墙,才听见郑楚宁嗤笑:"那手抖得跟帕金森似的。"
孩子们还都在上课,校园里没什么人,只余几声清脆的鸟鸣。
等到他们走到教学楼前面的小操场,赵柚梓实在憋不住了:“你说是过来见校长的他为什么没有怀疑?”
奇怪,太奇怪了,赵柚梓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保安大叔竟然没有一点怀疑求证的精神。
郑楚宁微微侧身,狡黠一笑:“猜猜。”
赵柚梓看着他翻了个白眼:“你怎么总喜欢让我猜啊?作为一个年纪大我十几岁的长辈,你爱护小辈的责任心呢?现在正是你答疑解惑,发光发热的时候。”
呵,郑楚宁被她的理直气壮气笑了:“那我今天就给你上一课,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废弃篮球架下,他食指抵住赵柚梓眉心:"现在轮到你了——"尾音拖得像锈铁门转动的吱呀声,"那个让你翘课装病也要见的'同学',是谁?"
“……”赵柚梓垂眼盯着他蹭上黄泥的鞋尖,那是意大利手工款。
“是我朋友。”
郑楚宁用审视的目光盯了她几秒,微微点头:“玩玩可以,别过头了,你迟早要离开这里的。”
“楚宁哥,我从没想过‘玩’。”赵柚梓在一个雾气散尽的清晨,迎着明媚的阳光信誓旦旦道。
郑楚宁倒是没什么和她争辩的兴致,目光落在了前面松树旁一只振翅欲飞的麻雀身上:“小孩子总喜欢保证,大人早就学会了给自己留有余地。”
"记住,"他弹开打火机盖的脆响惊起松枝上的鸟儿,"当你说从没时,最好别让第二个人听见。"
教学楼里弥漫着夏日特有的雨水过后微微霉湿的气息,走廊栏杆上的铁锈正顺着水渍生长。
走廊尽头的转角处,一位穿着朴素的老教师正在和蔼地和谁说着话,他一面说,一面轻拍着里侧一个少年的肩膀,磨白的袖口掠过少年肩线:“又长高了不少,也不回来看看老师。”
沉重的一声叹息中似有着无尽的感慨。
“你们兄弟两个,一个比一个优秀,我一生竟能遇到两个这样的学生,这辈子没白干,没白干。”
"上次见你哥时,"他食指无意识敲着教案本褪色的边角,"这栏杆还是新刷的孔雀蓝。"
老教师的咳嗽声,喉间的粉笔灰味都在霉潮中格外清晰。
赵柚梓刚走进回廊就看到这一幕,那露出一抹灰色衣角的——是李安。
预想中的兵荒马乱好像没有发生,只看见了一幅足以融进旧时光里的剪影——一位和蔼地老教师正在夸奖着他教过的学生。
赵柚梓停住了脚步,她踌躇着不知道要不要出现,或者趁着还没被发现悄悄离开?
“你们是?”老教师率先发现了他们,扶了一下眼睛,似乎在辨认有没有见过。
这时候说自己是特地来给李安撑腰的好像有些太过离谱,赵柚梓随口拈来的本事显然还不够熟练,她嗫嚅了几下,自觉更显可疑,偏偏周老师还一直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