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自此别过,各自沿着不同的山路离去。
孟令窈寻到外祖母时,老太太正在大雄宝殿前的石阶上焦急等待。见外孙女平安归来,老太太拉着她的手细细查看,“可有哪处磕着碰着?不是说去看菩提树,怎么还跑不见了?身边连个人也不带!”
“祖母放心,我无事。只是贪看风景,一时忘了路。”孟令窈安抚道,顺势挽住老太太手臂。
老人家这才放下心来,从怀中取出一个红绸包裹的小物件,“方才听完经,我向大师求了枚姻缘符,这可是开过光的,快收好。”
“就知道您最疼我了,来上香还惦记着我。不过姻缘不姻缘的我才不在乎呢,您身体健康最要紧。”
孟令窈笑盈盈接过那枚红绳系着的符箓,口中甜言蜜语不绝,哄得老太太笑眯了眼。
乖巧地将符箓塞进荷包中,她心中暗忖,这寺里的符箓她可不敢信,想到智清与周逸之的私情,更觉这慈安寺的香火都沾了污浊。只是老人家的心意宝贵,这符箓还是收着吧。
与此同时,裴序也寻到了自己的祖父。
裴老太爷正在一处幽静的禅房品茗,见孙儿进来,鼻翼微动,忽而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佛寺清净之地,怎可乱来?不像话。”老太爷板着脸训斥,眼中却藏着笑意。
裴序顿住,不解祖父何出此言。直到见他意有所指地点了点鼻子,这才恍然。方才与孟令窈距离太近,想必是沾染了她身上的气息。
“您误会了。”他神色淡然,“孙儿适才遇见孟少卿的千金迷了路,指点了一二。”
裴老太爷不置可否,眼中的笑意未减,“你说是便是吧。”
自儿媳去世,幼子也常年外出云游后,他这个长孙就主动承担起家族重担,一向谨言慎行,从不行差踏错。他痛惜爱子,也忧心家族未来,可看着小小的儿郎日日板着脸,日更不辍,勤学苦读,练习骑射武功,脸上连丝笑模样都没有,又怎会不心疼?
今日难得有逾矩之举,反倒让他这个做祖父的宽慰——总算有了点年轻人的样子。
裴序望着祖父变幻莫测的脸色,忽然发问:“祖父可是饮酒了?”否则怎的尽说胡话?
“胡说!”裴老太爷立刻正色,“老夫怎会在佛寺饮酒?”
语毕,他让孙儿去看看马车可曾备好,独自一人留在禅房,望着窗外远山,若有所思。
许久,他长长地叹息一声。
回程路上,裴序独坐马车中,他不常用熏香,今日却总能嗅到隐隐约约的香气,许是因为马车里不曾沾染旁的味道,那点香气便格外明显。是馥郁的甜香,仿佛置身于初夏的栀子花丛中,热烈蓬勃的香气扑面而来,以一种近乎张扬的姿态彰显存在感。
这宽敞的马车中,一时好似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
夜幕降临,孟府内灯火渐次熄灭。
孟令窈独坐窗前,取出裴序给她的铜牌细细端详。月光下,铜牌上的“序”字笔锋遒劲,与那人淡漠沉稳的性情如出一辙。
她轻轻叹息,若非预知梦不便透露,她根本不需要去与周三小姐试探,就能直接告诉裴序,周逸之何止与智清有往来,他们甚至有染。
但这样的事,又岂能轻易道出?既无实证,恐怕只会被视作信口雌黄。
不过,想要向周三小姐试探也不难。
心中拿定了主意,孟令窈翻转令牌,放在了梳妆屉子的最底层。
那天夜里的梦境依旧清晰如画,此刻回忆起来,恶心欲呕的感觉已经淡去,唯余下厌恶,与更多的怒火。
她势必要查出事情真相,送这对奸夫淫夫去大理寺监牢常住。
几日后,孟少卿的休沐结束,他依依不舍重返官署。孟令窈随母亲又拜访了几家亲友,渐感无聊,想起年前曾应了父亲,去太常寺协助校对乐谱抄本之事。
当夜晚膳时分,她向父亲提了一句,第二日就带着府中小厮去了太常寺。
太常寺负责朝廷礼乐之事,典籍浩如烟海,每年都需要大量的抄录与校对工作。孟砚作为太常寺少卿,自有一处独立的官廨处理公务。
地方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简单清雅。屋内四壁书架上堆满了各色文书抄本,案几上铺着未完成的乐谱,还有一角摆着一把古琴,琴面上釉色光滑水润,一看便知,主人定是爱不释手,日日抚弄。
孟令窈坐在案前,认真校对着乐谱。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便有年轻官员前来送茶。这本无可厚非,只是接连又来了两波不同的人,皆是些年轻俊俏的儿郎,言谈举止间颇有献殷勤之意。
孟砚起初不以为意,直到发现这些年轻人来得未免太过频繁,目光还时常流连在女儿身上,顿时恍然大悟。
“都出去!没规矩!”孟砚板着脸,将那些打着各种幌子入内的年轻人全部轰了出去,还嘱咐门房,非公事不得放人入内。
太常寺骤然的躁动,连不远处的大理寺都嗅到了动静。
岳蒙正抓耳挠腮写结案详报,听到不寻常的声响,顿时像得到了救赎一般,留下一句“我去打听打听怎么个事儿?”,一溜烟跑出去了。
他拉住一个抄近道的太常寺官员询问。
那官员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还能是什么事?孟大人的掌上明珠来了呗!那位孟小姐果真如传言所说一般,才貌双全。”
话落,他又念了几句酸溜溜的诗。岳蒙不感兴趣地丢开手,转回大理寺。
“我当怎么了,原是孟少卿的千金来了,怪不得今日太常寺春意盎然。”
闻听此言,正在批阅卷宗的裴序手指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墨迹在纸上晕开一小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