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垚……”他在一片虚无和荒凉中找回自己的声音,声音却很渺茫,极其艰难地从齿缝吐出。
周清苍白着脸望向她,涩声道:“杀人是违法的。”
杀人是违法的。
像一把钥匙拧开了开关,陈垚忽的动了下黑色的羽睫,慢慢地抬起头来,对上他仓皇失措的眼。
“杀人是违法的……”她重复着这句话,一次,又一次,一字一顿,咬的极慢。
然后她站起来,面向抢救室猩红的光,声音一下抬高:“那他把我妈打成这样就不违法吗?!”
轰隆————
天空中忽然劈下一道极大的雷,雷声轰鸣,天像被扯破个大口,雨水哗啦一下倾泻而出,下的比方才还大。
陈垚全身上下发着抖,她用力扯着衣角,眼睛发红地和周清对视,周清被她吼得怔了一瞬,一瞬后他急忙说:“当然是违法的啊——”
“不违法。”陈垚一脸平静道。
“什么?”他又怔住了。
“我说,不违法。”她脱力似地慢慢坐了回去,转头望着手术室的光:“我报过警了,我问警察能不能判刑,警察说不能,因为没有到轻伤。”
“何况,就算到了轻伤……”
她忽的低低笑了起来,幽冷的笑声荡开,然后一只手撑着半张脸,声音极轻道:“刚才我外公外婆来了。”
“你知道他们来干什么吗?”
她放下手,唇畔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直勾勾地看着周清,漆黑的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
“他们来出示谅解书。”
“所以,那个畜生——他连十五天的拘留都不会有。”
“抓个十天吧?谁知道。”
陈垚说完之后是长久的沉默,气氛安静了好一会儿,周清没有说话,他微微张着唇,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护士走动的声音来来往往,病人家属的哭声忽高忽低,走廊里亮着绿色的指示灯,空气中漂浮着消毒水的味道。
周清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直到陈垚再次拿起手机拨打电话,他才像突然醒过来一般,冲上前去抢夺她的手机。
陈垚黑色的眼睛冷冷地望着他。
周清咬着牙,扭过头去继续说:“还有其他办法的,陈垚,你不能这样,不管怎么说——”
“不违法哦。”她轻声吐字。
“……”
“我没有满十四岁,我还有两年时间——所以就算现在杀了他,也不违法。”她慢慢站起来,伸手想让他把手机交出来。
“陈垚,我们还有其他办法——”他蓦地后退一步,把手机收在身后,睁大了眼睛望着她几乎有些陌生的脸。
极度漠然的神情,黑洞般虚无的眼,镶嵌在这一张还很稚气脸上 ,显得尤为割裂。
“为什么不可以?违法——法律是什么?”她停下脚步,站在他面前,声音骤然爆发:“法律就是他把我妈打成这样什么代价都没有——法律就是我从小到大报了那么多次警,一次都没有人来管,一次都没有!”
“既然他可以利用法律的漏洞,那我为什么不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如果你这样做了,我就再也不会和你做朋友了!”
手机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像打了声惊雷。
陈垚蓦地从失控中惊醒过来,随即被周清狠狠扣住肩膀,被强迫般直面着他的脸。
明明受伤害的是她,他的脸却和她一样惨白,像被不断冲刷到发白的石头,透着冷和硬。
他紧咬着唇,抖得厉害,眼睛却一错不错死死地盯着她,声音决绝道:“我不会和杀人犯做朋友。”
陈垚的瞳孔骤缩。
轰隆——轰隆——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她终于感觉到些微的冷意,还有肩膀上传来的疼痛——那是周清掐的。
他仍然没有放开她,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掐的有多用力,他觉得自己像站在悬崖边上,眼看着陈垚就要掉下去了,于是没命似地去抓住她。
“发誓。”
“什么?”陈垚哑声道。
“我说,你要跟我发誓。”他的声音平静,眼睛也像踱上层冷光:“你不能做违法的事情,不然我不会再见你,我不会和杀人犯做朋友。”
“你听到了吗?”
……
何秀梅断了两根肋骨,但好在没有扎破气胸,所以只住院几天就出来了——她舍不得住太久,住院费昂贵,而陈垚的学费还没有交。
陈和顺又消失了几个月,听说他在躲避债务,上次他回来是要钱,要很多钱——父母留下的遗产已经被他挥霍光了。
也许他以后还会回来。
在医院那天之后,有好几天,陈垚都没见过周清,以往都是他主动来找她,当他不来时,陈垚却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她还没有手机,也许上高中会有,也许上大学才有,她不知道。
从医院回来的那天还在下雨,陈垚坐在窗前,看了很久很久。
她原来很喜欢下雨天,雨水冲刷着一切的泥泞污垢,雨时是潮湿微冷的气息,雨后是清新的青草空气。
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再看雨,心脏会一阵阵被攥紧般地疼。
她茫然地想,是不是感冒了,还是胃又难受了?
看了很久的雨,她才忽然意识到,那是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