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药堂伙计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小心翼翼地走进,与裴一雪打了个照面后,还没走几步,一只大手便伸向他手中药碗,稳稳接了过去。
是守在方总督身边的侍卫,自从来到西塘县,便一直如影随形跟着方总督,悉心照料着总督的饮食起居。
侍卫眼神锐利如鹰,端起药碗,立刻从怀中摸出了根光洁锃亮的银针,毫不犹豫插进了药汤中。
他的目光扫向裴一雪和完成任务的药堂伙计,仿佛一柄无形的剑,抵在他们喉咙处,在说:若这汤药有任何不妥,他们二人必将为此付出代价。
官威倒挺大。裴一雪多少有些不悦,但他挑挑眉,还是回了个和蔼可亲的笑脸。
银针验毒,能验出来的毒有限。
他若有心下毒,又怎么会让一根去取银针试出来?他必定首先会规避掉这些毒药。
何况人是他诊治,方子他开的,抓药熬药流程也全包,“未曾”经过他人的手,喂药的时候他还就站在旁边。
这种情况下下毒,多少有种英勇就义的精神。
为了杀一个总督,还不至于赌上他的命。
更何况针疗的时候杀人,比下毒来得实在。
银针在汤药中轻轻搅动,侍卫拿出汤药里的银针,举到眼前细细检查,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侍卫的眉头缓缓舒展,似乎对汤药的安全性有了一丝信心。
然而他并未就此罢手,陆陆续续又从袖中摸出五六种小玩意,将药汤逐一滴入其中。
药堂伙计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禁有些发怵,他虽然亲手抓药熬药,对药汤的安全性有着十足的信心,但在这位侍卫的严谨检查下,他却开始有些动摇。
他扫过侍卫腰间的佩刀,咽了咽口水,腿都软了,“东家,这些都是验些啥呀?保真吗?不会出什么岔子吧?借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下毒呀。”
“没什么,别紧张。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裴一雪拍着伙计的肩膀安抚。
就算这药汤真有问题,也与他黎明药堂无关。
侍卫的动作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停止,依旧仔细地检查着汤药。
终于,在将所有的小玩意儿都试过一遍后,侍卫点了点头,示意汤药没问题。他将药碗递给了方总督,方总督见状也放下了心中的疑虑,准备用药。
就在药碗即将触及方总督嘴唇的那一刻,裴一雪忍不住开口:“且慢。”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
这县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不信,只有亲自验过毒,他才会放心。方才被侍卫抢了先,如今侍卫查验完也该给他看看了。
先前侍卫虽然已将多种毒药排除在外,但有的毒通过这些办法可检测不出。
方总督端碗的手微微一顿,抬头看向裴一雪,眉头微皱:“徐神医何意?”语气中是不悦和疑惑。
裴一雪心下咯噔一声,方才他的口吻对总督这等上位者来说可以算得上无礼。他单手背在身后,放柔语气解释道:“大人,为确保这药在进入病人口中前不会出现任何意外,草民习惯亲自查验一番。还请大人先将药递予草民过目。”
方总督扫了眼桌面上五花八门的验毒结果,眉头皱得更紧了。在他看来,这些结果已经足够证明药汤的安全性,裴一雪此举显然是多余的,甚至有些别有用心。
“徐神医,你多虑了。”方总督婉拒了裴一雪的提议,“成业跟随我多年,我信任他,他不会生出谋害本官的心思。神医只管专心开药行医,验毒之事交给成业便好。”说着,他再次把碗口递到自己嘴边,准备用药。
“大人还请三思!”裴一雪眸光一凝,陡然提高音量,惊得方总督一哆嗦,满脸不悦。
都说了不用再验,裴一雪还不依不饶,方总督心情差到极点。他对裴一雪的医术本就只抱着一试的心态,自然谈不上有多敬重。
这病他前前后后看过无数郎中,每个都信誓旦旦地说能治好他的病,可结果呢?不仅没能减轻他的痛苦,反而让他受尽了折磨。
在他眼里,这些郎中都是缺大德的庸医,不仅骗他钱,还让他花钱买罪受,更可气的是给他治病时一个个都还觉得自己不得了,弄得跟他仿佛像个孙子一样去求着人治病。
简直可恨至极。
如今裴一雪又来这一套,方总督心中的怒火几乎要爆发出来。
他几乎一字一顿道:“神医只需做好分内事,旁的莫要过多逾矩。”
分内事?裴一雪的表情有一瞬龟裂,算他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