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听见陈长望称呼你‘去非先生’,那是你的真名么?”
“何大人说,他麾下不曾有你这号人,你又骗了我。”
“所以,你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何出现在匪寨与京观台,为何送那土匪龙袍?你究竟......是好是坏?”
晏熔金拽住他一点袖角,猛一站起眼前发花,但仍执拗地盯着他。
苍无洁神色不变,单挑起眉:“你觉得呢?”
晏熔金在浓重的硝石气味中打了个喷嚏。
他说:“陈长望给你送信,你应该是好人。”
苍无洁惊讶道:“就因为这个?”
晏熔金答:“我猜的。我们相识这样短,你就当我是以貌取人——”
“你是个独身的谋士吧?”
他还记着陈长望劝他“出山”的言辞。
眼前人衣袍蹚过火盆,踩灭明火,歪过脑袋搭上他肩膀:“既然你猜中了,我就同你掰扯掰扯。”
“而今圣听不明、内忧外患,你以为当如何解决?”
话题急转,晏熔金也适应迅速:“先看如今的井州,有地动与流匪之扰。”
“官吏盘剥上头的赈灾粮,那便派钦差督查赈灾,严惩贪官。”
“百姓受地动殃及,那便增设粥厂、安抚流民。”
“流匪劫掠官粮、骚扰百姓,罪大恶极、冥顽不化,自然是杀无赦,绝后患!”
苍无洁笑了。
“前两条很好,只是第一条你没权,第二条你没钱。”
肩上大半具身体的重量压得晏熔金东倒西歪,他手挥出去挣扎两圈,终于扒住了墙:“但何大人有权,他也是刚正好官,可以上书彻查贪官!”
苍无洁“哈哈”一笑:“你们且试试看——朝廷上那帮人互相勾结,不会听的。”
晏熔金不知如今朝堂势力,难与他争辩,便干脆往下道:“你说的第二条,虽则井州官库紧张,但粥厂也设开了,能撑一日是一日,总归是好的。”
苍无洁反问他:“能撑到几时?”
晏熔金甩开他勾肩搭背的臂膀,被他步步紧逼也逼出了两分火气,当即冷了声音:“撑不下去就不做了吗?饿死在今天的人就不救了吗?没钱,眼前的苦难就不看了吗?”
“是我发了痴,妄想同你这说不通话的多嘴,误了我去粥厂的时间......”
“苍无洁,我告诉你,就是我底裤都当出去了!我也不会瞻前顾后放手不管!”
然而他巴掌似的抽过苍无洁腕间的袖子被捉住了。
那人迅雷不及掩耳地往他手心塞了一沓庄票,垂着眸隐有笑意。
晏熔金瞥了一眼,惊得把东西塞回去!
“你干什么?”
那人额发飘动,其下粼粼的琥珀色眼睛盛满阳光,少见的专注认真却是为了调戏他——
“买你可怜的裤衩子。”
晏熔金压下羞臊,仔细瞧了他的神情,仿佛确信了冲裤衩来不是这副正直神情,终于定下些心来。
他鼓了鼓腮帮子,伸出手轻轻捏回那叠庄票,轻轻抚了抚,抬头正色道:“我替井州二十万百姓,谢谢你,苍无洁。”
晏熔金向他作揖,一弯到底,良久未起:“对不住,先前我言语过激,是我之过。”
“先生大义。”
日光将他鸦青领襟固定的浅衫照得大亮,几乎白如宣纸,但却因无处遁形的浮尘,叫他的面孔呈现出大地般的质感。
何处阴影承沟壑起转,何处薄红有忧思苦恼在,过往被看作戏子矫饰之处,当下却都似藏了深意。
苍无洁没有反驳,只是咂摸着评价:“听上去很冠冕堂皇。”
后半句“但我真只是想救你的底裤”被他咽了下去,他有时乐意逗晏熔金挨他的瞪,但显然这一遭他不是为此来的。
他伸手捏去晏熔金面颊上的小虫,背手时弹开了,将话题往回引。
并不打算管晏熔金一闪而过的愕然。
“你的‘三策’,还没完呢——”
“这第三条,把流匪全杀了,你知道有何弊处吗?”
晏熔金因握着他给的救急赈灾银,此刻压住皱眉的冲动,垂颈道:“愿闻先生所想。”
苍无洁却问他第二遍:“你是如何想的?”
轻微的回声碰碎在梁柱上,后头台阶响动,吱呀混乱,那脚步声显然不止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