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由己横在苍无洁眼睫下的指腹一痒,那人惊醒,黑亮的瞳仁陡然暴露,直直看向他。
“小和?你在干什么?”
晏熔金低着头,看向他动作间露出的那只彤红的耳朵,和下面垫铺的乱发:“老师,您会走吗?”
在他无知无能时,总在旁提点自己的老师,有一天,也会离开自己吗?
就像来时那样,突然地,像一阵风。
苍无洁沉默一瞬,捡起笑笑话他:“多大的人了,还像‘要爹爹要娘亲’那样和我撒娇?”
爹爹娘亲两个词,被他夹着嗓子飞快地点过,带着股黏黏糊糊的亲密。
晏熔金也出了声带笑的鼻息。
没有再逼问,老老实实答道:“今日就十八了——冬月廿一,正是我生辰。”
出乎他意料地,苍无洁腾地坐起来,被子都掀到膝下,嘴里惊讶地“哈”了声气,面上同时涌上后悔和恍然。
下一刻,他就听到楼下传来一群马的嘶鸣。
随后是何崇山的高呼的“我们这里没有乱党!”“谁准你们的......丞相?”
晏熔金也顾不得苍无洁奇怪的表现,皱着眉支开窗就要往下看。
却冷不丁被苍无洁扯住袖子。
眼瞧着他如见最后一面那样,急切地解下衣襟里颈段上的狼牙,连同温热潮湿的皮肤气息,一道团吧团吧塞进了晏熔金手心。
“老师?”
雪花在打开的窗框里飘动,越落越慢,分不清是起横风了,还是苍无洁头脑里的念头过得太快。
晏熔金眼里还燃着焦急的残烬,此刻却被他无厘头的一串动作袭击得呆在原地。
苍无洁横了心,光脚踩在地上,手臂越过少年的肩颈,在他背后交叠,将他整个人按向自己。在他身上闻到桂枝类药材和风雪的味道。
晏熔金像被一阵疾风笼罩,在他来不及伸手回抱时,这阵苍无洁给予的风就被收回。
隔着胸膛的两边心跳,杂乱地交织在一起,离开时分不清有几声是对方残留的。
“快些去吧,看看是......什么乱子。”
晏熔金终于回神,竟然分了一刻朝他扬起明亮的笑。
“谢谢你的礼物,无洁——”
“等我回来,和你去吃饺子汤团。”
和你一起过冬至。
风溜进苍无洁空荡荡的领口,他捂着咳嗽跌坐在床,朝晏熔金挥了挥手。
不敢再看他。
这是晏熔金最后一次见到完好的苍无洁。
恩济堂院里,拴着好几匹罩着冬褂的高头大马,正不耐烦地踏着雪。
人心也在雪“嘎吱”的碎裂声中紧绷着。
奉右相旨意,来搜察叛党的衙役吆喝驱赶着所有人,往外去。
人群里没有冬信。
当晏熔金走到人群跟前,衙役收了粗鲁的动作,朝他行礼,赔笑抱歉道:“长史,屈大人说的,今日恩济堂里的所有人,都要请去问话——对不住了。”
晏熔金问:“丞相要找的,是什么人?”
衙役回话:“一个新世教的土匪,据说有人将他窝藏在这呢,长史见过不曾?”
晏熔金甩了袖子,风被挥开又贴着小臂灌进身体。
丢下一句:“这样兴师动众。”
有晏熔金在,衙役好歹收敛了些,没有恶声恶气。
等他们要窜上阁楼时,晏熔金拦住了他们:“上面,是我的友人。身体不好,我亲自接他,你们让出匹马,我带他骑。”
然而阁楼门大开着,与空窗外涌入的风冲作一股,穿通了整层屋子,也不见半个人影。
晏熔金抿着唇,手里的狼牙隐隐发烫,分不清是那人残余的体温,还是他捏得太紧,混淆了痛和烫。
在看见送出的大氅与鞋子都不在时,他心里松了口气。
最后捧出只乌龟来,顶着众人惊异的目光,勉强撑住从容地模样道:“接到了,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