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自然光线进入的地下室开了二十多盏灯,照得灯火通明。
王柏拿着雕刻刀在泥像的衣褶上又剜了些泥,过了会儿,又不确定地、重新堆了一点泥回去。
他十指上的泥屑干湿交杂,周围诸多工具杂乱无章铺陈在桌上,满带泥土,跟思绪一样。
放置在展台上的参考人物《慈航道人》早就上釉进窑烧制过,整个人光洁瓷白,再加上作者手法极其干净圆滑,已经完全无法看出明显的雕刻痕迹。
这也是梁思鉴最为人称道的地方,他的独门绝技就是“完美”二字,用工具两三刀就能将人物从泥打造成形态神韵俱佳毫无违和感的“人”,根本难以效仿。
“看过敦煌壁画的飞天衣纹吗?”
后面传来拐杖一身身柱地的声响,王柏回头。
梁思鉴在桌边展开一张毛笔稿图:“小柏你看,这衣褶要有'起承转合'的波浪线。”
他拿起塑形刀,在王柏的泥稿上熟练到毫不犹豫地划出波浪线,把该留有空白的地方全部剔除:
“从肩头垂下的主褶是'起',经过手肘转折为'承',在膝盖处散开是'转',最后收于足踝是'合'。每道褶的疏密要符合节奏法则,不能太平均。”
身后苏敬把手里的书递给王柏:“这本《造像量度经》我找了很久,就放在这儿你有什么疑问再看。”
“好。”王柏把书放到一边,见梁思鉴很仔细地看了看观音的面部笑说:“不错,小柏有进步了。”
哪有什么进步,这话把王柏说得忐忑又脸热:“真的吗梁老师?”
“我哪会骗你。”梁思鉴十分笃定,拿旁边潮湿的布料擦了擦手,继续肯定:“已经非常好了。”
王柏不好意思地在旁边洗过手,顺便打湿专用的麻木拧成湿润状态,准备等会儿往塑像上盖。
苏敬揉着下巴的手即使制止王柏,走上前去:“你去忙,我给你改改。”
王柏回头望着假慈航道人的眼睛,低声答应:“好。”
“我们先上去,天气热了,陈姆给你做的糕点,正好和杨清至出去玩能带着。”梁思鉴说。
这话突兀地让王柏哑然:“您怎么知道我要跟杨清至出去?”
梁思鉴笑了一声,回过头问:“他没给你讲?”
昨天杨清至去找王柏的时候就是刚得知比赛的事从风荷公馆回来,可想而知结果不好,和梁思鉴为王柏交谈不到五分钟就不欢而散。
梁思鉴微笑透露了句:“他说今天把你带走就不让你回来了。”
这就是王柏不知道的。
此时他心里os:杨清至要把我弄死吗不让我回来?
“他们在干什么?”
张肯近视眼,拿着根绿豆雪糕正在远处张望。
远远地,杨清至看见风荷公馆那个老妇人热切地围在王柏面前,给他拿了两三顶帽子试戴。
最后定好了才离开。
杨清至把车开到他面前,从保温箱里拿出根绿豆冰棍,犹豫地递给王柏。
王柏头戴遮阳帽,手上还拿着个编织袋和书包像出游的小学生,没有要冰棍:“吃不下,刚喝了碗汤。”
杨清至撕开袋子,自己咬了口,目光盯着王柏。
王柏看着张肯脚踏板上的白色胶桶,桶里乱七八糟的伸缩鱼竿,刚想问他是不是也去就被杨清至截胡:“他去钓鱼。”
“嗯,你们玩,我顺路的。”张肯呼哧呼哧吸溜冰棍,不知怎么闻到王柏手上编织袋里一股香味,纳闷问:“小柏,你怎么还带这么多吃的。”
“山药红枣糕和茶饼,我给你尝尝。”
张肯看到王柏解开袋子简直两眼放光:“好呀好呀,我也带了麻花和老面包。”
杨清至看着这两人互相分食东西,脸色发黑。
今天是多云天气,太阳不算强烈,但尤其闷热,上路时王柏压低帽子彻底隔绝紫外线。
直到骑了二十多公里,王柏屁股都坐疼了问旁边落后半步的张肯:“你们平时也跑这么远钓鱼?”
“没多远,之前你哥有车都是他带我。”
大概不是习惯了,而是爱好的力量,张肯真没觉得远,他放慢速度沿着前方岔路口而去:“小柏,我走了。”
王柏摆正脑袋,又把视线从杨清至背上挪开。
“给我根麻花。”
王柏拿捏着根小麻花递过去,又看着杨清至的背怔住,想着要不要顺手在杨清至背上擦擦手?
杨清至两排牙齿把麻花咬得咯嘣咯嘣响,想起刚才嘴角蹭到了王柏的手指,不太高兴:“不是有纸吗,别到处擦。”
被发现了的王柏垂下眼皮,明显没什么悔改意图,照旧用杨清至的衣角蹭蹭手指。
终于经过了条热闹的街道,杨清至有意放慢速度观察周围。
王柏注意到:“你饿了?”
“买瓶水。”
王柏想起杨清至吃了根绿豆冰棍,应该是腻的,他将包里的保温杯递过去。里面是冰绿豆水。
杨清至停车扭开瓶盖仰起脖子,被半空中流泄的冰块猛然撞了下牙齿,咽下碎冰解热。
王柏:“我饿了。”然后他顿了顿,目光看向街边的韩式炸物招牌,抬脚下车目标明确:“我想吃炸鸡。”
半空中坠落的水滴从杨清至抬起的下巴边缘滑落,他倾斜目光瞥了眼炸鸡店的玻璃罩子,随手拦了把王柏的腰,把保温瓶还给他,“坐着。”
王柏身体僵硬一瞬。
杨清至没察觉其他,把炸鸡买回来两人重新上路。
身后嘎嘣嘎嘣的脆响和四面飘来的香味不时入侵干扰杨清至的神经,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叉来的鸡块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