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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邓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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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水,清凉殿外雨后新霁,玉阶上尚残留着被月光蒸白的水痕。

邓绥立于殿前,素衣胜雪,衣袂随风轻晃,袖中铜匜悄然发烫。她眸光沉静,仿佛正透过这扇门,遥望命运交汇的深渊。

殿中未燃灯火,唯有月光透过云母窗纱洒落,映在地砖上,斑驳如碎玉。她深吸一口气,刚欲抬手叩门,门却在无声中缓缓开启。

刘肇立于门后,隐身灯影之间,素白中衣外随意披着玄色纱袍,发丝微湿,水滴顺着鬓角滑落至颈侧,泛出淡淡红痕,显然方才沐浴而出。

“进来。”他说,声音低哑如沉琴,带着雨后泥土与草木熏香混合的湿意。

他转身之际,衣袍轻扬,一道夹杂着龙涎香与艾草的气息便扑面而来。那是避秽驱邪之香。今日他亲手整肃窦氏余党,手染血腥,需以艾净身。

“哗——”

邓绥轻放铜匜于案几。青铜匜与那半面残镜严丝合缝,刹那间,镜面光华大作,云雷纹中琉璃骤然绽放幽蓝,光芒透过雕窗,折射在殿顶,铺开一幅旋转不止的星图。

那星图陌生而玄奥,二十八宿重新排列,既非《河图》,亦不属《洛书》,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未来天象。

“果然如此。”刘肇指尖掠过镜缘,语气似自语,亦似对她,“永元四年那夜,朕初见此镜,所映之人并非己身,而是你。”他忽地握住她手,将她掌心覆于镜面之上,灼热之感透镜而来,仿佛有万千画面从掌心涌入脑海:

——未央宫火光冲天,金銮崩塌,御案前史官颤抖着写下“帝崩于章德殿”;

——帘后女君,素衣怀婴,俯视百官山呼“圣母临朝”;

——暴雨如注,殿中昏暗,那人微笑着将合欢香推开,喃喃道:“朕……不舍得。”

电光石火间,邓绥几欲失声,身子一晃,险些跪倒。

刘肇收回铜镜,星图顿时消散,满殿重归沉静。

“你看明白了吗?”他看向她,语声低沉,“朕与你,皆是棋盘上的棋子。”

铜匜尚余微温,邓绥的指尖仍轻轻颤抖。那些影像与她所知史书惊人契合,唯独时序改变了。

“陛下缘何示我此图?”她轻声问,嗓音却带着难掩的颤意。

“因为昨夜星象有变。”刘肇自案下取出一卷帛书,摊开。

邓绥瞳孔骤缩。

那是太史令新绘的紫微垣星图,本该在永元八年方出现的“帝星黯淡”之象,竟提前显现。星图中心,那颗本为帝王象征的天星,已微光欲灭。

“有人加快了预言的脚步。”刘肇冷笑,眼底泛起森寒光芒,“今晨太仓令暴毙,验出慢性乌头之毒。他在奏章中,提了‘冬储不足’四字。”

她蓦地明白了。不是宿命,而是人为。那本该英年早逝的帝王,并非天命薄寿,而是被这宫中黑手,一点点熬死于无形!

“陛下欲妾何为?”她开口,已无犹豫。

“三件事。”刘肇举起手指,轮廓修长,冷玉生风。

“一,七日之内,查清宫中所有香料、丹丸之成分来历;二......”,他忽然俯身,鼻尖几乎与她相贴,声音几不可闻:

“教朕你们那个时代的帝王术,如何御人、驭国、驯心。”

艾香与龙涎交缠成惑,邓绥本能后退,却被他一手扣住腰际,牢牢按在原地。

“第三件呢?”她勉强镇定,眼中却已起涟漪。

刘肇低声道: “别再让阴陶碰你的东西。”

他指尖轻挑起她腰间禁步的丝绦,那是她平日最谨慎佩戴之物,竟在不觉间落入他手中。

正当气氛绷紧至极点,殿外突传急促脚步。铜镜骤裂,琉璃蓝光瞬息熄灭。两人迅速分开,站定如初。

“陛下!”郑众匆匆叩门,声音带着罕见的慌张,“阴陶闯入观星台,摔毁了太史令弟子的‘璇玑玉衡’!”

邓绥与刘肇对视一眼,心头皆是一沉。那架仪器,正是太史令弟子借以观测气候、改装自望远镜的关键之物。

“看来......”天子唇角勾起,语气阴沉如夜,“有人,比朕更急着动手。” 他从案几上拈起半面铜镜,塞入邓绥掌中,指腹摩挲过她手背,低声道:“替朕守好它。”

永元八年,三月初一。南宫东观,梨花初绽,风过如雪。玉阶下落英缤纷,枝头却簇拥得如织锦般密实,光影摇曳之间,春色悄然覆上案前的纸卷与墨痕。

邓绥跪坐在青玉案前,素手如雪,指尖轻捻着一撮细若尘埃的香灰。那是她今晨从刘肇常用安神香炉中偷偷取下的残渣,此刻正被她用银簪一点点拨开,层层剥解。

“铅粉、朱砂……还有……”她眉心微蹙,鼻翼轻动,语气愈发低沉,“苦杏仁苷。”

帛纸上,三字轻落,却似重锤惊心。——慢性之毒,藏于日夜安神之香。

班昭一声不语,良久,终于搁下手中的竹简,目光冷肃:“你确诊无误?”

“《神农本草经》有言,‘苦杏仁,有小毒,不可久服。’”邓绥语声平静,却透出一丝压抑的愤怒,她将香灰细细包入白绢丝帕,“陛下夜寐不安,年复一年倚此香气入梦,毒素早已入肝入骨。太医院以为是心血虚劳,殊不知,根源就在熏香之中。”

话音未落,窗外忽传一阵细碎脚步。春风卷帘,吹进几缕清冷的花香,也带来外头那一抹刺眼的胭脂红。

阴陶立于廊下,裙裾扫过新生春草,金珞环佩声声脆响,唇角笑意如春水泛漪。

“妹妹好兴致。”她袅袅而入,眸光扫过邓绥的指间,“不在长秋宫准备册封礼,倒在这儿翻翻闲书?”

三日前,她以“梦见双凤齐栖梧桐”为由,借太史令的舌笔、联合三公上奏逼迫刘肇立她为后,声势浩大,宛如正宫之主。而邓绥,只得了个“贵人”的名分,虽位居四品,却不过虚名一纸。

班昭放下手中笔管,语气一如既往清冷:“东观乃圣学之地,阴姑娘既将入中宫,更应慎言慎行,莫误人子弟。”

“先生训诫,陶儿铭记于心。”阴陶款款行礼,眉眼含笑,却像利刃藏鞘,冷意暗涌。

是夜,清凉殿。香炉未燃,空气中却仍残留着丝丝艾草味。刘肇倚于案后,指尖轻敲帛书纸角,眸光定定落在邓绥手奉的那一页毒香成分分析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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