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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小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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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元八年四月初六。

未央宫前殿,钟磬齐鸣,如潮乐声自金阶蔓延而下,回荡在雕梁画栋之间,震得鸾铃微响、珠帘轻晃。

邓绥跪坐于贵人之席,素衣胜雪,广袖平展。她目光凝望高台之上,只见阴陶身着玄纁礼服,腰佩金璋,头戴十二树凤冠,雍容华贵地步入殿中。她行得极慢,步履如仪仗般精准,每一步落下,绣金凤凰便于裙裾间隐现展翼,若火中涅槃;而发间的珠翠步摇,在华灯与日光交映下,反射出一簇簇灼目的光芒,仿佛要刺穿人的眼目。

“朕惟道法乾坤,内治为人伦之本。”

刘肇的声音自御座传来,穿越穹顶,回荡殿宇。他今日身披大赤冕服,十二旒玉藻垂落于面前,遮蔽了所有神情,只余那居高临下、威仪森然的姿态,恍若九天神君,不动喜怒。

“颍川阴氏女,柔嘉成性,贞静持躬——立为皇后。”

宣诏声落,殿中女官整齐俯首,黄道册宝由内侍恭呈而上。阴陶盈盈下拜,袍裾铺地如水,接过玉玺那一刻,她纤指似无意地划过刘肇的手背。那一瞬,邓绥清晰地看到,御座上那只如玉修长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顿住,紧接着,却又如常收回。

她的心,倏然一沉。

“邓贵人。”

天子忽然点名,声调如寒潭碎冰,在庄肃大典中激起一圈涟漪。邓绥一惊,忙伏地叩首,广袖垂地,额角贴上那冰凉如铁的青砖玉阶。

“才识明敏,克娴内则——赐协理六宫之权。”

殿中原本安静如秋水,此言一出,却顿时掀起暗流四涌的低语与窃议,犹如初春破冰,涟漪层层。协理六宫,历来是皇后的独权象征,非有血脉、无封后之命者断不能染指,而今天子却在立后大典上,亲口将此权柄,授予另一名女子。

此举,不啻于当众将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新立皇后的凤冠之侧。

邓绥俯身不动,唇抿成一线,只觉背后犹如被利针穿刺,那目光毒辣阴沉,如蛇吐信,从高台之上缓缓游移至她脊梁。她不用抬头,也知那双眸里盛满了不甘、羞辱与杀机,此时的阴陶已在咬牙,好似切齿之恨一般。

她却忽然想起,数月前那个雨夜暴室,刘肇拈着合欢香时眸中那一闪而逝的温柔。

果然,他没有忘记。也没有放手。

只是这场权柄的博弈,才刚刚开局。

册封礼后的夜宴,华灯初上,百官酩酊。

邓绥以头痛为由,悄然退席。甫踏入清凉殿,殿门却“砰”然一声猛地关上,一只手猛然从阴影中伸出,将她狠狠按在雕花木门上!

檀香未散,血腥气骤然逼近。

“协理六宫?”阴陶的声音自她耳侧冷笑而出,透着几分酒意,也透着更深的愠怒,“邓贵人,好一手借天子宠眷爬上高枝的法子。”

她披发半散,玄裳未整,裙裾凌乱地拖在青砖地面。唇角还带着酒渍,凤冠早不知所踪,只余发间珠钗斜斜坠落,如蛛网残丝。她近乎癫狂地逼近,指尖利甲镶金,已然抵上邓绥颈侧那处细嫩的动脉,只需再深一分,便血溅朱门。

邓绥后背紧贴门扉,能感到雕花纹理咯在脊骨之间。她呼吸一滞,却强自镇定:

“娘娘醉了。”她声音低柔而稳,唇角微勾,“妾唤人送醒酒汤来。”

“少来装模作样!”阴陶忽地伸手,一把扯开自己衣领,露出锁骨之上大片泛红的斑点,点点如蚀,密密麻麻。

“你以为你换了我的胭脂,我就察觉不出?”她的眸中布满血丝,仿佛受伤野兽,亮得骇人。

邓绥瞳孔微缩。那是典型的铅粉中毒症状,脉络瘀阻,血气逆行。果然,她早已察觉。

“还有这个。”阴陶冷笑着从袖中掏出一物,摊在掌心。

竟是一枚半残的铜镜碎片!其背嵌着的琉璃珠,在烛火映照下泛出幽蓝的诡光,仿佛一只窥破天机的眼。

“你那面镜子……”阴陶逼近,压低嗓音,“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

邓绥心头猛跳,终知此番并非纯粹的兴师问罪。她目光定定地盯着对方指尖那枚残镜,察觉到阴陶眉眼间隐隐露出的贪婪,她不是来讨伐的,是来谈条件的。

“你想要什么?”她缓声问道。

“很简单。”阴陶语气骤冷,将利甲在她脖颈上稍稍一压,一缕鲜红随即渗出,沿着白皙肌肤蜿蜒而下,“第一,解药。”

“第二……”

她忽然贴近,唇几乎擦着邓绥耳廓,酒气中混杂着化妆品的甜腻与铅毒的苦涩,令人作呕。

“你,最好识相些。”阴陶轻笑,“你不过是个贵人,别妄想跟我分天子的宠爱。”

她退后一步,金甲划过邓绥颈间肌肤,留下一道细长血痕。随后,她甩袖而去,裙摆扫过门前的金砖地面,余音还在殿中回荡:

“今日册封,我得了凤冠;明日问鼎,我要的是镜中的未来。”

邓绥站在原地,半边衣襟已被鲜血染红。她缓缓垂眸,看向掌心那枚铜镜碎片的倒影。镜中倒映出自己苍白而沉静的脸,而她知道,那镜中注定写着的,不是阴陶的天下。

是她的

子时,清凉殿内灯火昏沉,龙涎香与艾草的气息交缠弥漫。

刘肇披着半臂玄衣,静坐在御案之后,灯下的影子将他眉眼拉长,镌刻出几分难掩的疲惫与沉思。案前的奏章摞得高高,他正伏案翻阅,指尖偶尔轻敲纸角,像在等待什么。

殿门轻响,邓绥缓步入内,跪坐在锦垫上,袖中取出那件珍藏许久的秘器,是铜匜。

随着她将铜匜与阴陶所得残镜一一拼合,久违的完整铜镜在案几上重现。镜面清晰,倒映出天子沉静而倦怠的眉眼;而翻至镜背,那昔日自转的星图却赫然静止。

唯有一颗幽蓝的琉璃星,悄然移位,它已从“荧惑守心”的危险之地,游入了紫微垣的边缘,缓缓逼近帝星本座。

象征死亡的“客星”,如今,正在接近王权中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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