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是惯常的命令式,却少了过去的居高临下,更像是一种安排。他顿了顿,补充道:“药,记得按时喝。”目光扫过那空了的药碗。
沈青黛看着他大步离去的挺拔背影,玄色的衣袍在门口天光中划过一道冷冽的弧度。她收回目光,落在枕边那罐晶莹剔透的蜜饯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青玉罐身。
药苦是真的,但此刻舌尖残留的甜意,和心头那丝莫名的暖流,似乎比这蜜饯本身,更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十九年来,除了幼时父母的关怀,似乎还没有人会在她喝完苦药后,递上一罐甜得如此直白的安慰。尤其这个人,还是那个曾经猜忌她、以权柄胁迫她的,传闻中冷酷无情的四皇子萧景珩。
她轻轻拿起一颗蜜饯,再次放入口中。这一次,甜得有些发涩。
萧景珩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带走了药庐内短暂的、带着一丝微妙甜意的暖流,门板隔绝了外面隐约的嘈杂。
沈青黛指尖依旧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青玉小罐,罐身残留着他指尖微凉的触感。口中的蜜饯早已化尽,只剩一丝淡淡的果香萦绕,与空气中浓重的药味形成了奇异的对比。
“逆天改命…”这四个字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冲淡了方才那点不合时宜的暖意。她回想起石碑上那扭曲的符文,那用活牲血祭逆天改命的记载,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究竟是谁,怀着怎样滔天的野心,不惜以一座城池的生灵为祭品,去触碰这禁忌的领域?
是为了权势?为了长生?还是为了复活某个早已消逝的存在?无数猜测在她脑中翻腾,线索却如同散落的珠子,缺少关键的丝线串联。
肩头的伤处隐隐作痛,提醒着她不久前惊心动魄的瞬间。扑向失控的萧景珩时,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有医者本能的“救人”二字。此刻回想,才惊觉那有多危险。他反手那一掌的力道,若非被金针削弱,又恰巧打在她肩头而非要害,后果不堪设想。
本能反应……真的是医者的本能反应吗?还是在那一刻,她潜意识里,已无法接受这个并肩作战、共同面对污秽深渊的同伴,被浊气彻底吞噬?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悸,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青玉小罐。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思绪稍稍沉淀。
惊雪端着一碗新煎好的药走过来,药气比之前更冲。“姑娘,该喝药了。”她的声音清冷依旧,但看向沈青黛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
看着那碗深褐色的、散发着浓郁苦涩气味的药汁,沈青黛的眉头本能地又蹙了起来。刚才那一碗的滋味还记忆犹新。
“惊雪…”沈青黛的声音带着点难得的软糯,像是无意识的撒娇,“能不能晚点再喝?”她看着那碗药,眼神里流露出真实的抗拒。在亲近的惊雪面前,她偶尔会流露出属于十九岁少女的、不那么坚强的一面。
惊雪不为所动,将药碗稳稳地递到她面前:“姑娘,真气枯竭,经脉受损,这药是固本培元、修复损伤的。拖不得。”语气是医者不容置疑的冷静。
沈青黛认命地叹了口气,伸出右手接过药碗。温热的碗壁烫着她的指尖。她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闭上眼睛,如同即将赴刑场般,仰头将那碗苦涩的药汁大口灌了下去!
浓烈的苦味瞬间席卷了所有味蕾,霸道地冲上鼻腔,激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她强忍着呕吐的冲动,飞快地将空碗塞回惊雪手里,然后立刻、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枕边的青玉小罐里抓出一颗蜜饯塞进嘴里,用力吸收着那清甜的滋味,试图驱散那令人窒息的苦。
“咳…咳咳…”喝得太急,又被苦味呛了一下,她忍不住咳嗽起来,牵动了肩伤和受损的经脉,疼得她小脸皱成一团。
就在这时,药庐的门被再次推开。玄色的身影去而复返。
萧景珩站在门口,显然没料到会撞见这一幕——沈青黛正捂着嘴咳嗽,眼角泛着被苦出的生理性泪光,小脸皱巴巴的,手里还捏着半颗蜜饯,一副被药折磨得可怜兮兮的模样。这与他离开时那个冷静分析的医者形象,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他脚步顿住,深邃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角和紧蹙的眉心上,又扫过惊雪手中那空空如也的药碗。一瞬间,他明白了。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沈青黛的咳嗽声卡在喉咙里,脸颊因为尴尬和咳嗽憋得更红了。她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更没想到会被他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她下意识地想挺直背脊,恢复平日的淡然,但肩头和经脉的疼痛让她这个动作显得格外僵硬。
萧景珩没说话,只是迈步走了进来,反手关上了门。他径直走到床边,目光先是落在她因咳嗽而微微起伏的肩头,停留了一瞬,然后才抬起眼,对上她带着窘迫和一丝倔强的视线。
他伸出手,却不是朝向药碗,也不是朝向蜜饯罐,而是摊开掌心,递到沈青黛面前。
掌心里,是同样的青玉小罐,里面静静躺着几颗裹着更厚实糖霜、个头也更大些的蜜枣,红艳艳的,散发着更加浓郁的甜香。
“这个,”他的声音比之前温和了一些,目光扫过她手中那半颗普通的蜜饯,“更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