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带着委屈的“药好苦”在寂静的药庐里格外清晰。沈青黛刚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只觉得嘴里残留的苦涩几乎盖过了所有知觉,让她本能地蹙紧了眉头。
然后,她撞进了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里。
深潭般的墨色,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专注,还有来不及完全敛去的复杂情绪。担忧?后怕?甚至一丝慌乱?
是萧景珩。他坐在床边的木凳上,背脊挺得笔直,玄色的衣袍衬得他脸色也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距离近得她能看清他眼底细微的血丝,和他紧抿的唇线。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沈青黛混沌的思绪瞬间被这过于直接的注视惊醒了大半。昏迷前的记忆碎片汹涌回潮——失控的浊气、扑向他的决绝、肩头撕裂的剧痛、精血催针的透支,还有,最后落入的那个带着冷冽气息却异常稳当的怀抱。
脸“腾”地一下热了起来,连带着耳根都有些发烫。她下意识地想避开他的视线,挣扎着想坐起来,却不小心牵动了肩头的伤处,一阵闷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动作僵住。
“别动。”萧景珩的声音响起,比平时低沉沙哑许多,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奇异地少了几分冷硬。他几乎是立刻站起身,动作有些快,牵扯到左臂的伤,让他眉头也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像是意识到了不合适,萧景珩的手蓦然停在了半空。忧郁了一瞬,他没有扶她,为了缓解尴尬萧景珩从怀中拿出一个东西递过来。
一个巴掌大的精致青玉小罐,盖子被萧景珩在拿出时打开。里面盛着几颗晶莹剔透、裹着雪白糖霜的蜜饯。清甜的果香瞬间驱散了空气中浓郁的苦药味。
“吃些吧,可以缓解苦味。”萧景珩言简意赅,目光落在她依旧紧蹙的眉心和苍白的唇上,没有看她的眼睛。
沈青黛愣住了。蜜饯?萧景珩?这组合太过违和,以至于她一时间忘了肩头的疼痛,只是怔怔地看着那罐在冷硬皇子手中显得格外突兀的甜食。
惊雪在一旁调息完毕,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嘴角微不可查地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清冷模样,默默起身去查看药炉。
“不喜欢?”萧景珩见她不动,眉头又皱了起来,语气也沉了两分,又恢复了些许惯常的冷硬。
“不…不是!”沈青黛回过神,连忙摇头。她只是太过意外。她伸出没受伤的右手,小心翼翼地从小罐里捏起一颗蜜饯。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微凉的指节,两人都微微一颤。
她迅速收回手,将蜜饯放入口中。甜意瞬间在舌尖化开,霸道地驱散了那令人作呕的苦涩,一直蔓延到心口,带来一丝奇异的暖流。她忍不住满足地眯了眯眼,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谢谢殿下。”她低声说,声音还有些虚弱。
“应当是我谢谢你。”
萧景珩看着她细微的表情变化,紧绷的下颌线似乎也柔和了一瞬。他没说话,只是将那个青玉小罐轻轻放在她枕边触手可及的地方。动作依旧带着点生疏的僵硬。
“感觉如何?”他重新坐下,这次离床榻远了一步,恢复了惯常的距离感,但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带着柔和和一种不易察觉的关切。
“还可以死不了。”沈青黛含着蜜饯,含糊地应了一句,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但苍白的脸色和虚弱的气息出卖了她。“真气耗尽了,经脉有点疼,肩头还好。殿下你呢?浊气压制住了?”
“嗯。”萧景珩应了一声,没多谈自己的伤势,目光扫过她肩头的纱布,眼神又暗了暗。“那一掌…”
“意外。”沈青黛打断他,语气平静,甚至带着点医者的客观,“浊气反噬下,本能反应。殿下不必挂怀。能及时压制住,已是万幸。”
她越是轻描淡写,萧景珩心口那股沉闷的钝痛就越是清晰。他沉默了片刻,才道:“码头核心已封,但源头未清。城内情况依旧不稳。”
“我知道。”沈青黛咽下最后一点甜意,正色道,“石碑的内容至关重要,我破译了。他们最终的目的,是逆天改命。”她看向萧景珩,眼神恢复了几分往日的锐利。
萧景珩瞳孔微缩:“改命?”这比预想的更加疯狂!
沈青黛点头,正要详细解释,药庐的门被轻轻敲响。程风在门外低声道:“大人,周刺史、王别驾、李知府等人已在临时行辕等候多时,商议后续赈灾以及追查事宜。”
萧景珩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但职责所在,他必须去。他站起身,看了一眼枕边那个青玉小罐,又看向沈青黛:“你留在此处,静养。惊雪会护你周全。待我处理完杂务,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