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看什么,西菲尔?”
我走到黑洞洞的悬崖边,对站在边缘的金发男孩儿问道。
他转过惨白的脸来,蓝色眼眸中弥漫着哀愁,他指着坑底沐浴着鲜血的铁荆棘说:“我在看那些挣扎哀嚎的死人。”
“死人不能嚎叫,也不能挣扎。”我朝下面看去,深不见底的坑穴似乎连通着地狱冥府,从那底下吹上来的阵阵刺骨冰风仿佛能使人的灵魂结冻。
“不,你仔细听听,他们正在呼唤着一个人的名字——”他说着说着喉咙里溢出古怪的叹息,我侧过脸,却见他湛蓝的眼眸碎裂成一片灰暗,眼角竟然留下了汨汨血痕。
“上帝!你已经死了……”我恐惧地呢喃,想要从他身边退开,却发现脚下的土地生出了铁刺荆棘,如同拥有生命般蜿蜒着爬上我的膝盖。
与此同时,我竟真的仿佛听见了来自黑暗的坑穴内无数死亡般的凄惨哀嚎,他们的声音纠缠在一起不断重复着我的名字,令人心惊胆裂。
“听到了吗?芙洛蕾特,他们正在呼喊着你……”西菲尔的眼睛不见了,眼眶被从头颅里伸出的铁刺穿透,他的喉咙也被密密麻麻的荆棘撕裂,只剩下一片血肉模糊。
剧痛犹如拷问灵魂的鞭子紧紧贴敷着我的身体,那根根尖锐锋利的铁刺残忍地扎入我的血肉,深入我的骨髓。它们在我凄厉的哀嚎中就像一个个鬼魂从那数不清的伤口中钻入了我的身体,在我体内疯狂地生长,直至将我整个人穿透。
“劳伦斯,救救我——”我下意识地叫喊起来,然而环视四周,我却早已被铁荆棘拉入了地底深处。
在我身旁是无数铁刺和利刃交织成的汪洋,高高擎起的铁尖上密布着死者的骸骨与蠕动挣扎的腐尸。
我扭过头,看到不远处西菲尔千疮百孔的尸体挂在一根铁矛上,他仿佛正在冲我微笑,我神魂俱碎,恐惧的哀嚎终于吞没在从我的喉咙中生长出的铁刺里。
“不要——不要——”我挣扎扭动着自己的身体,坠落感和坚硬的撞击触感惊醒了我,原来这一切都是噩梦。
我从黑暗中惊醒,发现自己依然完好无损地身在避难室中,只不过眼前的安全并不能抵消梦中的恐惧,我控制不住地大口喘息,努力平复着剧烈的心跳。
我还活着!我并没有死!
四天,还是五天前……我早就没有时间的概念了,总之,那天我利用威克森城堡内古老的陷阱机关一举除掉了两名危险的入侵者,然后躲进了只有我自己才知道的这间避难室里。
接下来……一切都静止了。
我在被遗忘的黑暗中等待未知的结局。
随着时间的缓慢流逝,我如蚁噬心,脑子里反复回忆着那场惊心动魄的屠杀。说是屠杀一点不为过,我杀死了那两个人,卡维尔伯爵的幼子西菲尔,还有塔西斯男爵,他们在激斗中被我暗算,掉入了千刃坑。
那道陷阱毫无创意,却效率十足,那两人都必死无疑,我没有留下来耀武扬威的时间,连他们的遗言也顾不得聆听我就躲进了密室。
余下的时间就只有祈祷,我知道道格拉斯不会放过我的,他会仔细地搜索整座城堡把我找出来。但那只是白费心机,我讽刺地笑着,这间避难室只有我知道如何开启,就连杰罗姆也不知晓,否则塔西斯也就不会徘徊在外面不得其门而入了。
避难室里什么都没有,这里面也没有第二条通向城堡外面的道路。
我从厨房里携带的那点腌肉面包都早已消耗完,水也喝干了,如果我走出避难室,等待我的就是死亡,呆在这里,似乎也只有死路一条,只不过是安静的死去,变成一具无人知晓的尸体。
我呆坐在黑暗中,这几天我一直不得安宁,噩梦纠缠着我。
我不后悔杀死那两个人,如果那时候我心慈手软,等待我的就是更悲惨的结局,要么落入塔西斯之手,被他强|暴后凄惨地死去,要么被卡维尔兄弟俘虏,被他们轮流羞辱玩弄,那样我宁可死。
能够手刃敌人我其实十分愉快,我冷笑,不断告诉自己不需要躲在这里瑟瑟发抖,即使我被黑暗和死亡包围,我也不会害怕西菲尔来找我报仇。
他已经死透了,死人翻不出什么花样。
至于道格拉斯,亲弟弟的死必然会激起他的愤怒,但遗憾的是除非他肯把整座城拆了,否则别说是我的人,我的尸体他也是见不到的。一想到这个残酷的事实会怎样消磨挫败他的斗志,就使我兴奋异常,我喜欢看到侵略者受此报复。
身体的饥渴愈加折磨着我的意志,我知道我已经放弃希望了,劳伦斯他永远不会知道我在哪里,他一定以为我已经死了。
我在脑海里想象着,也许他会拨冗来到这座城堡询问我的下落。
当他看到这里已经被卡维尔的军队占据时,他会咒骂自己晚了一步,但他不会浪费一兵一卒再发动一次艰难的攻城战,毕竟瓦克利的人开城诱敌时完全没有进行任何抵抗,城墙的防御措施完好无损,坚固如初,攻克它对格拉斯顿的军队来说也绝非易事。
接下来,他会派人和卡维尔伯爵谈判,对卡维尔来说,我的这座城堡虽然并不大,但却和他的领地毗邻,占据此地相当于打通了他前往河间地繁荣的贸易港口的交通要道,他们当然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难道劳伦斯会甘心付出一大笔金钱作为劳动他们替自己“平叛”的代价吗?还是接受贵族领土法的规定将威克森的领主权利归于卡维尔家?
不,劳伦斯不会放弃一寸自己的领土的,发生在王国遥远边境的泰利恩的叛乱都被他千里迢迢地赶过去剿平了,何况近在咫尺的威克森。但那前提是我还没有死,如果我死在这里,他就无权以继任领主的身份控制威克森城,他必须和占领者谈判,就算国王前来仲裁,也只能承认卡维尔伯爵的实际控制力。
如果我能从这里逃出去,向国王说明这里发生的可耻的阴谋……我摇摇头,甩掉头脑里这个荒谬的想法,身为一个女人,我说的话怎么可能比这些掌握着军队的领主们更有分量?
何况威克森确实发生了叛乱,他们会把一切都算在瓦克利和塔西斯的头上,卡维尔家的兄弟会被当做威克森的拯救者名正言顺的拥有这片领土。
格拉斯顿伯爵只能扼腕叹息,为了伸张他的权力,劳伦斯肯定会要求进入城内寻找我的下落,道格拉斯会怎么说呢?
我有些神经兮兮地笑起来,道格拉斯一定会告诉我丈夫我已经死了,死在自己城堡的机关里,就像他那千疮百孔的弟弟一样,都是这场贪婪的领土之争的牺牲品。
格拉斯顿伯爵将会丧失借由婚姻控制这里的权力,他也许可以凭着交涉获得一定的补偿,然后携着自己的军队不甘心地返回格拉斯顿。过不久就会有人献上新的年轻美女,宫中贵妇接踵而至地想要嫁给他,格拉斯顿伯爵夫人的位置绝不会空悬很久。
婚姻不过是一场权力和金钱的交易!
我既没能给劳伦斯带来他梦寐以求的继承人,也没有给他带来实际的权益,留在我记忆中的只剩下最后的那场争吵,他甩开我狂怒着离我而去的背影,以及他拥着风流美艳的公爵夫人共舞的情景。
我想不出他会怀着怎样的心情来这里探寻我的下落,得知我的死讯,他会不会终于松了一口气。
终于……这个罪孽的婚姻在这里落幕了!
不久我就会在这间谁也找不到的暗室里孤独地死去,带着这座城堡里唯一的秘密。
也许这样更好,至少我不会被哪个冷血狂傲的侵略者凌|辱,我的死会寂静而有尊严。
我拿起被丢在角落里的卷了刃的剑,想想我还可以自己结束自己的性命,不必在这里继续虚耗,那样是不是更痛快一些?
突然,我想起劳伦斯那狂热炽烈的话——
我到死也是他的人!
虽然我心甘情愿地要把我的心和灵魂献给他,可他一直执着追求地却是我的身体,是我孕育地他的血脉。
如果我就这么死了,他会无比惆怅和不满吧?
也许我应该从这里光明正大地走出去,然后在道格拉斯面前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样我的尸体就能回到劳伦斯手中了,至少能安抚他空洞的心灵吧?
就在我的思绪于无边无际的死寂和黑暗中快要陷入狂乱时,外面的动静渐渐大了起来,甚至压过了我的胡思乱想。
“芙洛蕾特……芙洛蕾特……吾爱……你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