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她也扎根于过去泥泞的比较文学实验。在文理研究生院的比较文学专业中,为了优秀地完成硕士资格论文,这也是她提前申请学位的关键独立研究,她选择了更为具象、也深深根植于她自身伤痛的论题:《伤痕教育:韩国高压升学叙事与跨太平洋流散韩裔作家创伤书写的比较研究》(Educated in Scars: A Comparative Study of High-Pressure Korean Schooling Narratives and Trauma Writing in Transpacific Korean Diaspora Literature)。
这需要她设计复杂模型进行文本比较分析、查阅浩如烟海的韩语英文教育学和文学理论文献、学习难度极高的文本分析软件如NVivo、并对少数她能接触到的有过类似经历或在相关领域研究的对象进行深度访谈。她利用在韩国最后阶段的残余人脉和哈佛东亚系资源艰难收集了少量有效样本。
在比较韩国本土作家描述高考地狱的文本(如金英夏的作品)与二代韩裔美国作家描写父母教育创伤代际传递的作品(如李敏金的《弹著牙》选段)时,明志未来那些痛苦挣扎的学生面孔、金老师冰冷的话语、以及自己为了进入外国语高中而燃烧的青春,时常成为她噩梦的背景板。无数次,统计分析结果违背预期,跨文化比较的理论框架找不到统一支点……巨大的挫折感和深埋心底的痛楚足以击垮任何一个意志薄弱的人。
深冬的一个凌晨,宿舍窗外大雪纷飞。安娜面前同时打开着两个文档:左边是纠缠不清的哲学论证草稿,休谟的怀疑论仿佛在嘲讽她整个伪造身份的计划。右边是乱码般的比较文学文本分析数据。
所有支撑她熬下去的精神支柱仿佛瞬间崩塌。自我怀疑、焦虑、对未来的恐惧汹涌而来,几乎将她吞噬。她想起洪川裁缝铺门口脏污的雪泥,想起金老师撇清时那张扭曲的脸,想起李安娜慵懒眼神中的漠然,想起养老院母亲空洞的目光……
“不!我不能倒在这里!不能!我必须证明我就是那个安娜!那个属于哈佛的安娜!”
心底一个声音如同野兽般咆哮出来,带着濒死的绝望和疯狂。
她狠狠扇了自己一记耳光,响亮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脸颊上火辣辣的痛感强行驱散了那片混乱的黑暗。她猛地拉开窗,让刺骨的寒风夹着雪沫狠狠砸在脸上,直到冻得牙齿格格作响,彻底清醒。
关窗,坐回屏幕前,重新开始梳理数据逻辑链……那个清晨,她不仅重新连接了休谟与利科的理论链条在韩国语境下的断裂点,也找到了比较项目中那个被她忽略的沉默伤痕文本类型学分类维度。
支撑她熬下去的,除了野心,还有那份深藏于心底的承诺——对养老院母亲,更是对自己。她定期汇钱回去,附上简短的信:“妈妈,女儿很好,在努力念书,很快就能回来接您了。爸爸在天上看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