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听到这样的发言,蒋烈一下不慎就被烟呛到,佝着背咳了半天后,老头子一脸不可思议地笑道,“哈哈哈哈……他发动战争行不通,你装神弄鬼就行得通?!”
银河教教主多年未听到如此冒犯的话语,但他胸怀宽广,并不放在心上,接着说道:
“我无数次在思考,银河联邦这样一个腐败的政府,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改变它?难道真的只有像蒋悍森现在正在做的一样,推翻它并重新建立一个新政府这一条出路吗?”
蒋烈:“他——”
“你不用急着否认。”
汉斯·沃克说,“无论这是不是他的初衷,时代总是推着人走,谁都看得出来局势终将演变成那样,区别只是在于最终谁成为新时代的王——而这里面,由蒋悍森称霸的可能性很大,不是吗?”
是的,蒋烈无法否认。
正如汉斯·沃克所说,从古至今所有走上历史舞台的人,无一不是身处大时代浪潮之中被时势所造就,并不是他们选择了时代,而是时代选择了他们。当那束光决定照耀在这些人头上的时候,他们没有拒绝的权力。
彼此安静了数秒,烟在空气中以变幻莫测的姿态飘荡,他问汉斯·沃克:“所以呢?”
“当看到年幼的他展现出来的才华时,我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期待——天真的期待。可是,就算让他推翻了联邦政府又怎么样?谁可以保证他在未来的某一天不会成为暴君独-裁者?不会将这个世界推入更深的黑暗?就算他不会,那他的后继者们呢?”
汉斯·沃克站了起来,转过身看向蒋烈,他的表情开始变得生动了,他的声音也逐渐起伏分明了起来,
“在独-裁专-制的暴虐统治之下,奋起抵抗的民众推翻独-裁者,一腔热血众志成城地建立起新的民主共和政府或自由联邦政府。数十年年后,新政府内部逐渐开始腐败,民怨沸腾之下,军阀发动战争。经过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军阀混战,旧政府终于被推翻了,然后,再由胜利者建立起新的独-裁政权。蒋烈,你知道的,历史总是在重复。只要是由人类所统治的世界,到最后总是充满了罪恶与腐朽。”
蒋烈看着他:“是,你说的没错,历史总是周而复始。可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创造出的神就能改变这个世界?”
挂上了属于银河教教主的慈爱笑容,汉斯·沃克夸张地张开双臂,大声说道:“当然可以,人类的问题在于信仰混乱,只要统一人类的信仰与思想,建立新的秩序,终有一天,会有那么一个理想国出现的!”
“统一人类的信仰和思想?你未免太自大了!”
蒋烈忍无可忍地站起身来,他踩过脚下散落的烟头,走到这个曾经的老友面前,“人类最珍贵的地方就是拥有自由意志,自由意志是所有创造力的根源!若不是基于这一点,人类这种生物不可能发展到今天!更不会有你我!如果所有人思想统一,行为模式固定,那人类还是人类吗!?你所谓的理想国,跟猪圈有什么区别!?你这是反人类!!”
听着蒋烈愤怒的指责,汉斯·沃克眼角的笑容少了几分。
他把视线从蒋烈脸上划过,斜向台上的银河系星图,烛光在他眼眸中摇曳,摇着晃着,摇着晃着,最后残留的那几分笑容也消失了。
“很遗憾,看来我们的思想终究没办法达成一致。”
再转过头来看着蒋烈的时候,汉斯·沃克已经泪流满面。
在蒋烈复杂的目光中,他闭上眼睛高昂起头,以此缓解泪腺的生理悸动。
“是的,就连我——你姑且都不能说服。”
蒋烈原本高亢的声音,在此时变得有些无力。
老元帅似乎是乏了,那双不似从前明亮的眼眸看着汉斯·沃克,问道,“你要怎么做到全人类思想统一?”
汉斯·沃克重新睁开双眼,他深叹一口气,意味深长地说:“当然,必要时候也会有非常手段。”
“所谓的非常手段不就是药物控制?要我说,你的做法比自己所厌恶的当权者还要不如。”
停顿了数秒,年迈的蒋元帅再次激动了起来,他呼唤好友的名字,“汉斯!你清醒一点!现在这个不是你!”
“我早已不是我。”
汉斯·沃克的眼神变得阴冷,他骤然看向蒋烈,“我是银河之神的代言人!是为拯救人类而生!”
这番宣言里深藏着不容驳斥的坚定信念,他的眼神告诉蒋烈,他是真心这样认为。
蒋烈先是怔住,随后噗地一声笑了起来。
从肩膀微颤克制的笑,到前仰后合的哈哈大笑,
回荡在空旷的祷告室中的阵阵笑声,听久了会让人混淆成悲怆的哭声。
看蒋烈笑了好久好久,根本没有要停止的迹象,汉斯·沃克收回视线。
他整理好自己的长袍,再抬头时已换上一脸慈爱的笑容,他抬步朝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蒋烈那带着笑意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那么——银河之神的代言人,请问你准备如何处置我这个异教徒?”
汉斯·沃克停住了脚步,没有回头:“银河教是和平且从不主张暴力的宗教,你是我的挚友,更是我们重要的客人,当然必需以对待上宾的礼仪招待。”
两人终究谁都不曾讲述,你刚才为何而哭,我刚才又为何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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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80小时的宇宙航行,对现如今的人类来讲并不算十分漫长,特别是在飞船上配备有休眠舱的情况下。
除去孟辅佐官那种心理性严重失眠人群,对大部分人类来讲,休眠舱都是一个极伟大的发明。它可以帮助长途航行中的旅行者降低新陈代谢,从而最大程度减少人体对氧气与营养的需求,以达到节约资源,同时避免因长期旅行造成心理健康问题的作用。
此次旅行后半段,蒋悍森在休眠舱中呆了20个小时。这几年,他很少有机会睡这么长时间,就算睡着了,也很少做梦。
但这次,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的母亲站在敞开了的窗前,风卷起两侧的白色纱帘,他望着母亲的侧脸,母亲出神地望着天边。
蒋悍森年少的时候也曾偷偷闪过一个念头,关于也许自己是个不被母亲爱着的小孩。但仅仅是闪过,这种事情他从来不会细想,他非常聪明,聪明到那么小就隐约明白一个道理——站在情感受挫方的立场去解读任何人的行为,都是在为难自己。
直到真正成为大人,并且遇到自己爱的那个人,他突然想明白了。
亲子关系由血缘维系,哪怕关系再亲密,注定指向别离。而自己的伴侣,是真正由自我意志所选择,代表我愿意放弃其他一切所有可能性,从戴上这枚戒指开始,往后余生,眼里只有你。
必需是最爱,没有任何可以替代。
所以蒋悍森弄明白了,也许作为儿子的他并不是不被爱,只是,父亲是母亲的不可替代。
他想着自己的爱人,默默释怀。
除了一点。
蒋悍森从休眠舱中坐了起来,抬手用拇指与中指摁住自己两侧太阳穴,他皱眉,闭上了眼睛。
休息室里非常安静,脑海里中那声高压火药冲出枪口的爆鸣久久回荡,难以平息。
哪怕他无数次身处战场,对枪炮声早已无比熟悉,可年幼时的枪声他还是牢记至今。